云林镇外云林中,迷雾裹着迷雾浓。
当下苏越沉思道:“这伙人也想让我们去蔡庄,他们挟着个女的,肯定是走不快,我们现在快步追上,应该能在他们之前到蔡庄。”
典隐忽然拦下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他们劫了小妹,然后再把我们骗到蔡庄?”
苏越道:“老弟,你不了解蔡庄。都说八郡尚武,其实幽州诸郡中,最尚武的是蔡郡,它东有大睦,南有韦、隧二郡,蔡庄自创建后不久,周边强雄就一直对其虎视眈眈。再加上它地域最小、最偏,建郡最晚,耕地也最少。因此蔡郡不硬不行。相较于其余七郡,蔡郡只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山林中那些武学修为极高的隐士家族。因此你看,当今八郡中最强大的两大门派,白家和武家都出自蔡郡。如今这两家的分舵遍布八郡。这其中蔡郡的官家出了不少力,这些大门派反过来帮助蔡郡建军训兵,可谓是出钱出力。蔡郡首府蔡庄,既是武家的大本营,也是白家的大本营。在蔡郡,支持武家的郡相一上台,白家就要受打击;支持白家的郡相一上台,武家便受打击。只是如今白家江河日下,支持白家的官吏,好几年没当过郡相了。而我们算是与白家结下了冤仇,周副首八成与武家有渊源,武家子弟在那班祥子茶摊上也帮过我们。因此,既然他们标注的是蔡庄的话,那些所谓‘流民’也许十有八九与白家有关。”
典隐一个箭步跳上了柏树:“那还等什么,赶紧追啊!在蔡庄之前追上他们!”
从大睦云林镇到蔡庄,有数不清的绵延山脉,有纵横交错的大小河流,有郁郁葱葱的高低山林,有层层递进的旱地梯田,有青砖白墙的乡下人家。三人从云林出发,过高山时,山中便多了三头羚羊;过河流时,河里便多了三只水黾;过原野时,原野上便多了三匹烈马;过村庄时,村庄便多了三只家燕。三人夜以继日,极少休息。五天之后,终于靠近了蔡庄。到达蔡庄范围后,三人边走边访,暗暗追寻童犀的痕迹。
天下不太平,形形色色的帮会就会层见叠出,要饭的、算命的、卖艺的、跑码头的、甚至做贼的,都有自己的帮会,社会底层的各行各业为了活下去,大都抱团取暖。他们就是随处可见的沙粒尘土,单个的力量,轻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只要有风,就没有他们去不了的地方。
三人在蔡庄城外各帮会中花去不少钱,依旧音讯全无。
“难道他们还没有到?”三人心中都阴云密布,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到还是根本就没来。
苏越瞅了瞅典隐和廖庭蕴,解开额锁转而笑道:“这样对着也不是个法儿。既然都到了蔡庄,咱们不妨进去看看。”
这蔡庄,城墙都与别地不一样。一般的城墙,不是砖墙就是土墙,蔡庄的城墙是五尺厚的乌石墙。质地坚硬,凿不穿、炸不掉。
进到城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的房屋大都无顶,房顶多是砖土砌成,四四方方。有些一看就是富庶人家,因为房墙是和城墙一样的乌石砌成。街上也是人来人往,各种叫卖,热闹繁华虽然比不上八郡大都——睦都、宛京等,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摊铺集市、车水马龙,齐齐整整,井然有序。整座城市,都有一股军人的气息。
典隐道:“看上去有点像侠城,但感觉比侠城威严多了。”
苏越道:“蔡郡地处偏远、地少人稀。它的东面大睦是幽州的霸主,东南韦郡是幽中的富地,南面的遂郡是幽西的头头,真正是强邻环伺。蔡郡的危机感因此特别强,幽州最好的军刀和铠甲都产自蔡郡。蔡也是八郡中唯一全民皆兵的郡。所以你看这些普通的老百姓都与在别处见到的不一样。”
典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正说间,方才打听消息的一个小乞丐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执剑的青年,青年的剑柄上都镶着一颗白珠。青年后面站着一人,着一身宽袖青衣,瘦高身子。正是典隐在宛京的老友,掌握一身轻功和飞镖技艺的周代邵。
那小乞丐抱拳道:“诸位英雄,你们给了钱,咱却没办成事儿,万分惭愧。按照帮里的规矩,帮你们找到了周副首。”说完右手往后一引,再鞠个躬,便转身走了。
周代邵与典隐、苏越等一道,看着那小乞丐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周代邵转过身来,与典隐道:“哥哥来得好快呀。”
典隐沉着脸,刚要把童犀失踪前前后后都告诉他,却被苏越一把拉住,话到嘴边,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他当然相信代邵的为人。但既然苏越给了暗示,那也得给他面子,更何况,多留一个心眼总没坏处。
典隐轻咳了两声,道:“我们在路上碰到了‘佛牙’。”
代邵一听,收起了笑脸,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你们跟我来。”说完牵着典隐便走,后面俩青年跟着。苏越和廖庭蕴对视了一会儿,也快步跟上。
二人跟着典、周等走近一处门庭,真的是气派堂皇。高大的汉白玉门扇、门框,门框上书“微山武氏”四个笔力遒劲的烫金大字。门两旁立着两座威武的铜狮子。
当年武赤山学有所成,因他武氏一族世居蔡郡微山,他因而自称微山派。但世人往往将他与白家相比,不称他山派,而称它为武家。
三人跟着代邵进门,先是进练武场。过了练武场,便是各分堂。走将进来,从外到里依次是淳阳堂、敬武堂和紫阳堂。分堂再往里是大会堂,会堂分为前后两间。此时紫阳堂堂主包鼎,副堂主章皋善,敬武堂堂主孙修远,副堂主裘宏初,淳阳堂堂主张高,副堂主刘琦,皆在后堂,此六人被称为“武家六柱”,是武赤山以下,微山派最负盛名的绿林豪侠。他们都已在武家议事厅等候。苏越等一进来,六人便起身行礼。苏越等还礼相向,且向孙修远和裘宏初行鞠躬重礼,感谢他当时的拔刀相助。
孙修远和裘宏初抱拳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相信若是被围的是我们。你们若见了,也不会置之不理。”话虽然这么说,典隐和苏越还是一再向他二人行礼。
宾主坐定,周代邵在他们面前把“佛牙”的事儿说了一遍。六人议论了一阵。包鼎道:“‘佛牙’的客户一般都是那些不想留下蛛丝马迹的官家,因为收费极高,一般的富庶之家都难以支付。”
苏越道:“这点我们也想到了,周副首在信中也说明了宛京镖卫营已经得知了我们回八郡的归期。”苏越说着看了看周代邵,代邵也以微笑回应。
“由我们这几年的积怨来看,这件事十有八九与宛京镖卫营有关。”
听苏越讲完,周代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着脸,一言不发。
包鼎道:“这件事主要是白家所为。试想想,镖卫营是官家机构,犯不上为了你们几人如此大动干戈,而且伯苍曾答应过周副首,再不对你等动手,尤其是典车卫。”
典隐和代邵听到此处,相视而笑。
苏越和典隐都知道,基本上不可能是白家所为。白家的势力再大,作为一个武林世家,也不可能他们一入八郡就知晓他们的行踪。原因很简单,白家不是吃这碗饭的,而且白家要杀他们直接上就是,他们也不缺跟本事相当的高手。可是伯苍就不一样。首先,德郡镖卫营天下闻名,即使在大睦的北疆,有他们的眼线也不是不能理解之事。其次,镖卫营作为官家机构。如若任务失败,自伯苍以下的各级主管都是要负责的。宛京镖卫营已经数次刺杀典隐等,无一次成功。为了规避责任,请暗杀组织来做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能做到武家紫阳堂堂主的人,定然不仅仅是武功高强。难道他偏想不通,认定白家的可能性更大?
周代邵数了数人数,忽然道:“那小姑娘呢?怎没见着她?”
典隐和苏越对望了一眼,才道:“我们从大睦云林镇出来的时候,被几个流民抓走了。”
代邵道:“你们的本事能让几个流民把她抓走了?”
典隐道:“此事说来话长。那倔丫头倔劲儿上来,非要独自走。我们便在她后面跟着,结果一出镇便有几个流民跟上了。我们本想让她吃点苦长长记性,结果一进到镇外的柏树林,她便跟那些流民一道消失了。我们近前一看,才发现他们早已埋伏好了,而且给我们留了字条。”
孙修远道:“典老弟,把那张纸条拿出来与我们一瞧?”
典隐从怀中掏出了那张写着血色的“蔡庄”二字的布条。
孙修远站起来道:“也许‘佛牙’的事儿跟白家无关,但这些流民……”
“这又是怎么回事?”苏越问道。
“也许苏将军还不知道,自从三棵樟在宛京以及德郡玉笏庄的事失败后,各郡几乎都对三棵樟进行了全力追捕。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已被杀被抓,少数已改换门面,如今三棵樟在八郡大部分地区都已绝迹。白家就接收了三棵樟中很多高手,让他们经常扮成乞丐、流民做各种他们自己人不能做的事儿。”周代邵对苏越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客气,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敬武堂副堂主裘宏初起身抱拳道:“苏将军、典车卫、廖先生,在下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实不是我们微山派请诸位来蔡庄,周副首的祖父、父亲都是我们师祖的旧友,他是在宛京得知了伯苍和白汉升探得了你等入八郡的消息,才十万火急地赶到蔡庄请我们帮忙,经过师祖同意,才让周副首写的那封信。而据在下推断,这‘蔡庄’二字有两种可能:一是诸位的对手并不知道我们也有信请诸位来蔡庄,他们只是恰好想将你们引到蔡庄,不排除有想加害于我们的可能;二是对手知道我们的信,他写蔡庄是为了让我们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但不管是哪一种,那姑娘既不是幽州的绿林中人,又不是官家的。他们抓她无非是想引诱诸位,因此在下觉得,小姑娘应该是在蔡庄。只是他们做得非常隐秘,或者他们带着个姑娘,赶不上诸位,尚未到这里。”
苏越、典隐和廖庭蕴听裘宏初如此一分析,都觉得甚有道理,心里都有点暗暗佩服他。
正说间,门外有个人闪闪烁烁。包鼎喊声进来,便走进一个弟子,走到包鼎身旁,欲附耳相言,包鼎一挥手道:“这里没有外人,但言无妨。”
那弟子道:“刚才有人看见几个流民背着个大麻袋进了白家。”
众人急转过头来。
典隐急站起身道:“这必是我妹子无疑啊。”说完起身就要走,苏越拦住道:“老弟莫急这一时半会儿,真的在白家,凭我们几个人,也很难闯进去,救出人。”
廖庭蕴点了点头,她也罕见地安慰典隐道:“人若是进了白家门,可千万急不得。”典隐回头看了一眼廖庭蕴,虽然她的脸上依旧冷若冰霜,但被她双眸中的真诚深深打动。典隐叹了口气,真的定了下来。
孙修远对报信的那位武家子弟道:“你再去好好查探,有情况及时回报。”那位子弟得令后退了出去。
外面又有人进来报:“禀堂主,外面有几个乞丐非要进来。”
苏越道:“这是我跟他们说的,有消息及时通知,我出去看看罢。”典隐和廖庭蕴也跟着出去。包鼎、孙修远等人见状道:“把要饭的放进来。”说完站起身,也出门去。
武家的练武场,苏越等一群豪侠围住了一个乞丐。
那乞丐道:“诸位侠肝义胆的英雄,晚辈给诸位英雄磕头了。”说完真在地上“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包鼎道:“小乞丐,你先起来,有甚话说?”
小乞丐依旧跪着道:“之前这位大睦来的大侠让我们茶几个挟带小姑娘的流民。刚才我们终于看见他们进白家大院了。”
苏越道:“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消息?”
那乞丐道:“这些并非真的流民,道上的断言,他们肯定是三棵樟的人。”小乞丐的话与裘宏初、周代邵的分析竟然不谋而合。
紫阳堂副堂主章皋善道:“我与白家高层还有几个熟人,不如我写一封信?就开门见山把话说明白,希望他们能把那小姑娘送回来?”
典隐等还未发言,包鼎先摆摆手道:“此事万不可鲁莽,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得了消息,若贸然就把事儿捅出去,岂不是打草惊蛇?到时候他们要是把那姑娘藏在更隐秘的地方,不更难找吗?”
正说间,外面有人传话道:“启禀包堂主,白家来使求见。”众人皆是一惊。包鼎按住众人道:“你们先在这里等候,我先去支应着,看他且来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