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东门归来客栈等了两天后,江路云期待的队伍就进了豫章城。
海西王乃是东南驻军实际的主人,官从内看,是亲王,从外看,是节度使。边境诸州,多是重镇,往往越是战争频繁之地,节度使之责越重,所拥军越重,往往还要分成多路,方便管理,例如以前的西北军就分为永兴、环庆、泾原、秦凤、熙河、鄜延六路。
西南军较少也分了三路。安聿王朝占尽了中原上下,灭亡墉国后,东南一带临海,再无敌手。东南水师名义和实际上的统领都是李益。
国之重本在西北,但相对于马战来说,安聿王朝显然更擅长水战,东南水师与青州水师并称王朝南北之柱,曾经也是无往不利的常胜之军。
徐元晋在归来客栈二楼,按照江路云吩咐等候了李益车马进城,然后再去朱洵宅中将情况告之江路云——没错,众人住在最贴心的朱大人家,全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住处。
徐元晋匆忙赶回,却没有见到江路云。他还不曾想到的是,马车上并没有人,进来的不过是一众随从和空荡荡的马车。再者,就算这马车中坐了人,也不是江路云所期待的的李益本人。
按照千韵所说,李渝津与朱洵交谈所透露海西王李益将亲自来豫章城,他当然没有对朱洵说谎的必要。按安聿王朝规定,诸王不能随便出封地,当年宫中有变那般危急,诸侯勤王都要经过皇帝手谕,可见这条铁则的重要性。
但说到底,东南一带概念很大,江南西道离的很近,李益就算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听说这位海西王每次到江南西道都要报告金陵那位,得了批准才会前往,为人臣已经是做到了极致。
这次来的非李益,而是李益长子李博陆,此刻谁也不知,他只带了两个随从,远看了车马进城,其中一人道:
“世子殿下,为何我们不随车马一起进城?”
这二人一路跟随李博陆从建安到了豫章城,三人下马时,天色已近黄昏。为首的青年人正是海西王长子,此刻看他,只穿普通衣裳,打扮平凡,倒是和身旁两个随从没有两样。他看了车马全部进城后才道:
“我收了朱洵传信,金陵派了人下来,正在朱洵府上等着。”
随从道:“世子殿下何不会他一会?听说是个才袭了位的自大小子,何不去挫挫他锐气?”
李博陆沉声,喝一声:
“愚蠢!”
眼前二人连忙跪下,李博陆道:
“自大小子?江封死了十年,骨头都快变成了灰,这个叫江路云的竟然还在金陵活了十年,现在还大摇大摆的出江南,回定西,你们以为他真的是个吃白饭的?!”
另一随从道:“世子殿下向来谨慎,是属下鲁莽了。只是江封毕竟已死,江路云有名无实,此刻若不去会他,可会教人看小了?”
李博陆看他们二人,叫他们起了身来,冷笑道:
“这不用着急,我们不会耽误太久。何况府上还有我那个弟弟呢,他虽是万般不会的废物,倒还能给我拖住个人。——我已经叫了幼凝随车马一道进城,以她本事,本世子办完事还能再多休息几刻,听朱洵说那姓江的也不过是登徒子。他若今晚着了幼凝的道,马上动手又如何?”
罢了李博陆脸色一紧,道:“我要你们做的事已经办妥?”
二人齐声道:“已办妥。”
其中一人道:“可要在今晚就给他来个斩草除根?”
李博陆道:“绝对不可,江路云连一根毫毛都不能少。”
“那···世子为何要人去袭他?”
李博陆道:“我何时说要去袭他?他若没用,栽在了温柔乡中自然好,要是不中计,凭借幼凝本事再套他几句话。他到底承了位,身边必跟着高人——”
一随从道:“听说剑神殷开山收了他做徒弟,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博陆笑:“真也好,假也罢。我请的人就连真的殷开山都能拿下,何会怕了他?”
要说李博陆这人,作为海西王世子,他首先不似那汉安王世子李哲涵一般,光天化日敢出手杀人,名声太臭。也不似滇南王世子尚且只是十五六岁少年人,他正当年纪,清醒而且目的明确。
如今王朝三路藩王皆是当今皇帝的兄弟,皇子们还不足以担当重任。此番看上去似乎平和的很,可当今皇上当年可有十一个兄弟,如今就剩了三个个。
滇南王前几年已过世,剩两个。如今与南理国对峙靠的还是滇南王长女——狄芳郡主。可海西王却无法与这二路藩王相比,二者皆在国境,常年与南理、北燕有所接触,海西王地位在三路藩王中最低,李博陆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他太知道这一点了,比他父亲还要知道。
所以他才要这东南一带出一点小乱子,他必须有光明正大壮大军队的理由。
李博陆只看车马越走越远,带了随从去往约定之地,到了后却见那人事先留下的纸条,只写道:
“已在城中。”
应奉局旁,朱洵府中。
江路云正好踩着饭点回来,遇着了徐元晋。徐元晋道:
“马车已经进了城。”
江路云笑了笑道:“你觉得李渝津性格如何?”
“不了解。”
江路云道:
“我今儿个才知道这位李渝津真是个可爱人,江南西道被朱洵祸害的民怨四起,这位二殿下竟然到处在收朱洵的烂摊子。你说奇不奇?我早先猜测朱洵和海西王李益必有勾结,侵地一事应当属实,可为何李渝津要和他父亲对着干?我又猜测李渝津是不是对李益有不满,可今儿个看他,才知道他可能只是心地好的过了头。”
徐元晋看他,仿佛不相信这是江路云说的话。江路云寻思道:
“明川今天跟着李渝津一整天了,李益派他来江南西道果然是要控制朱洵,落实地契,可我们这位二殿下一整天奔波在外,你想知道他都做什么了吗?”
徐元晋道:“什么?”
江路云道:“朱洵和江南西道百姓买地签的地契,都是白契,没加官印,他爱写多少便是多少,一分钱不出以后也无证据告他。李渝津不知道怎么弄到了这些地契,统统还给了百姓。”
“他这样做也于事无补,朱洵真要侵地,根本连地契都不需要吧?”
江路云道:“且不说有用没用,李渝津有这个心,百姓都会看在眼里。那日在城中李渝津表现豫章城内人也看到了,坦白说,他这么做对他老爹的造反大业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徐元晋道:“倒是对他个人声誉有用的很。”
江路云竟像敲明川脑袋一样,用折扇敲了一下徐元晋脑袋,又马上意识到自己敲错了人。他叹口气道:
“什么时候徐状元也这么目光尖锐了?不过你说的对,如果真是这样,李渝津又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今晚海西王世子李博陆也到了豫章城,这一地一海两兄弟究竟想做些什么,我倒是拭目以待。”
徐元晋道:“你既然这么想,又为何说李渝津心地不坏?”
“偶尔把人想的简单一点,自己也没那么累。”
二人这才进了膳厅,朱洵早已候着,他笑眯眯对江路云道:
“大人啊,大人您可回来了,属下心急招待不周,诚惶诚恐啊,快上座快上座。”
朱洵把江路云迎上了席,又叫人去请李渝津。江路云和徐元晋坐了下来,李渝津来之前已知道今晚要见面。
二人又站起,江路云道:
“二殿下,这位是新科状元徐元晋。”
未曾想眼前人似乎还有点不耐烦,只随口应答了声,便入了席一同坐下。
此时细看李渝津,才见他年纪大概比江路云略长,面色有些倦怠,江路云心下叹一口气。如果眼前人真是心性纯良之人,那么今后要对他做的事,就有些过头了。
江路云几次想和这位有点闷的李渝津说几句话,可惜后者都不是太搭理,要么就是客套两句,看来这二殿下根本也不想吃这么一顿饭。
江路云打破沉默道:“朱大人,上次三清山上那奶娘们你可有好好对待?女人啊,你若让她们尝着了甜头,自会千依百顺。”
朱洵心里只骂道这女人,竟然不知怎么逃了出去,脸上却笑道:“大人哪儿的话。”
江路云瞟李渝津,还是没反应。
江路云道:“我在金陵意外结识了清河崔庭,也就是那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黄门山庄庄主,二殿下,您听说过吗?”
二殿下吃饭,看了江路云一眼,诚实的摇了摇头。
这时,听着门外又有脚步声,有人来了,朱洵连忙迎了上去,没想到进门的是一女子。
要说女子,身段重要还是脸蛋重要,许多男人心中答案都不一样。但在江路云心里,却是觉得,身段更为重要。只因为一人气质身姿,往往表现在形体之上,若有一副美好身姿之人,想必脸蛋也不会差。
正是如此,进来的女子首先一刻竟让江路云也楞上了片刻。
只见她折腰微步,皓腕轻纱,身形很是好看。眼若流霞,不可以亲近也无漠然。一身月白广袖,上点朱砂,宛若飞虹,最妙是她面带了半面青纱,若隐若现的面容不得不让人有些心动。
在座的到底都是男人啊。
江路云首先留意了李渝津,奇了,居然反应不大。这要不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就是——李渝津认识此人。
果然,这不是朱洵的人,朱洵楞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幼凝姑娘到了。”
那姑娘微微颔首,却是对江路云。她也不摘面上轻纱,只道:
“小女子见过定西侯爷。我家主人马上到了。”
她也不靠近江路云,只是在其对面坐下。徐元晋问道:
“你家主人?”
幼凝道:
“正是,我家主人是海西王世子博陆,世子对招待不周已是愧欠,才遣了小女子前来陪小侯爷。”
幼凝摘下轻纱,微微一笑,江路云心道,果然美人。
这样的女人世上不多,往往美人如玉,若是第一眼惊艳的却往往会觉得艳俗,那不过是美人中的最下品,论上品该是越看越美,百看不厌。
眼前女子幼凝竟是有这两点之结合,明艳动人或是清丽脱俗都很难形容的了。男人在她面前心平气和的有一个算一个,但能对上那眼睛却丝毫不为所动的,似乎一个都没有。
后来江路云对明川大肆说这人多么美,自己多么不为所动时,明川不以为然道:
“那你不算男人?”
江路云捶胸顿足道:“见她时我有一半心思克制自己别被她眼神迷惑,另一半心思在极力假装表现出无所谓,好像她长了张野猪脸。”
“那你还怎么思考?”
“谁说我思考了?”
卓幼凝好像习惯了男人这么看她,江路云咳嗽了两声,道:
“幼凝姑娘一来,这饭吃起来也没有滋味了。”
李渝津只道一声失陪,就走了出去。
朱洵像是心知肚明一般,也退了下去。江路云看了眼徐元晋,笑道:
“状元郎还不安寝?”
徐元晋看他一眼,也走了。一时间,膳厅竟然就剩了江路云和卓幼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