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边的夕阳微醺,只挣扎似得散发最后一点光亮。每到夜晚的时候,先是变凉,继而会起浓浓的雾气。夜晚赶路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在这样并不平坦的路上。
马车在白天就已经走的很慢,因为这一带多山,且陡峭不平,不说人了,马跑着都是气喘吁吁,你支使过度,往地上一趟,口吐了白沫子,山野之间寸步难行,你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生活在蜀地的人都知道,出川难,进川更难,东西南北,没哪个地方好走。是以他们不会随意进出,更不会蠢道晚上还要赶路。
一匹马像是探路般的小心翼翼的走着,遇着稍微好走的路时,马上人熟练的挥鞭,马长啸一声,便是硬走出了一条路。一马一人停下来,正巧遇着今天的太阳不赏脸,眼看就要天黑了,这人下了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骑马的水平最高的自然是军中人,这个人的马术不输任何一个上过战场的人。更令人惊奇的是,她是一个女子。风尘仆仆并没有染了她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看着她的眼睛,就会觉得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老钟好不容易骑着他那匹老马跟上了,只是狠狠吸了口气,又是慢慢的吐出来,不情愿道:
“哎,老了啊!”
女子道:
“钟叔,你不用跟着我的,你去马车上休息会儿吧。”
跟着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男人了,年龄得有个花甲上下了,长的矮,但是并不瘦弱,倒是还显得挺健硕,黝黑黝黑的脸上是年轻是太阳底下摸爬滚打,讨了多年生活才有的一张脸。熟不知,这看似貌不惊人的老头儿讨的也不是普通生活,二十年前,他还在战场上生龙活虎呢!
老头叫老钟,女子唤他钟叔,钟叔是老兵下了战场,而女子则是老主子的女儿,狄安郡主。这一主一仆看上去倒是不像是主仆,狄安向来对府中人亲切,钟叔跟着滇南王这些年,自然也是看着眼前的女娃娃长大,平心而论,老钟心里早是把狄安当做亲人般。这会儿秘密行事,看天色也不早,不远处有个小镇子,老钟便是道:
“小姐啊,今晚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吗?”
狄安凝视前方,只是道:
“今夜快马加鞭,明日正午前尚有希望到达邛都,与定西侯汇合,今夜若是歇脚,只怕明晚又得在马背上过。”
她目光坚毅,言语沉稳,老钟一恍惚,还以为看见了老主子年轻时的模样,不过狄安毕竟是女子,老钟也心疼啊,若不是这情势不饶人,她哪需的如此幸苦呢?这些年把滇南百越一带治理的井井有条,要说过错是一点没有。可是金陵那边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皇帝陛下啊,你就狠心让你的亲侄女嫁到南理那地方去?老钟心里唏嘘的很,又不敢表现,当今陛下什么人,老钟多少心里也明白了点。年轻时他不懂老主子为何总是与世无争模样,只甘愿听人摆布,这些年上了年纪,总是才看透了些,原来有些事,真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老钟现在皱起眉,狄安看了,道:
“钟叔,你去休息吧,今晚还是我在前探路好了。”
老钟气道:
“那怎么行!小姐啊,昨晚你也没睡,这样下去把身子拖垮了,怎么得了?”说完老钟瞧了眼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是辆马车,还有好些个骑马骑的累死累活的侍从。老钟神色有些不快,狄安问道:
“三皇子还好吧?”
老钟心有不快,只是生气道:
“他能有个什么不好!我们连夜赶路,他只不过是睡在马车里,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我这把老骨头今晚就是马背上颠死,也是不乐意去伺候这大老爷们!”
三皇子段思海什么德行,老钟是怎么也看不惯,他到底也是军中出身,没读过什么书,这些年老了还尚且不喜不悲了,可是碰着这么个人,他哪能心里舒坦?自家小姐是人中凤,竟是配给这么个无用之人?老主子临终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见女儿有个好归宿,只觉着自己拖累了闺女,可是狄安何时又过任何的抱怨?她尽心尽力做的一切,都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最后,连婚姻大事也是皇帝给做了主,她也没有说一个不字。
老钟是真心疼,他不敢说出口,可心里还是疼!替老主子心疼,替狄安自己心疼!
马车停下,只见一人懒散的剥开了门帘,露出张脸,正是南理的三皇子段思海,一路上他已经无数次抱怨,自己贵为皇子,竟还要这般舟车劳顿,可是所有人都是骑马,他非要坐了马车,一路上数他最舒坦。要不是这样,一行人早该到了邛都。
要说事情原委,早几天狄安照例要进蜀中,找川南节度使尹天林,只因为自己这一去不返,还想请尹天林多担待些。世子年纪轻,性子又贪玩,狄安最放不下的还是他,此行蜀中,无非是希望尹天林看在过去的面子上尽量扶持世子李离凰。
可是呢,事情凑巧,三皇子段思海又到了临沧,照着之前狄安的要求,带来了她要的珍贵奇药寒虫草。这药生长期很短,每年只有在初冬时才有,当初狄安提出这么个要求,也是希望段思海少来烦自己。这初冬还没到,他倒是弄来了寒虫草,狄安也没法,只能是去见他。结果这段思海非要跟着狄安一起去蜀中,于是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但是更凑巧的是,昨日狄安收到了江路云的飞羽传书,上面只问了自己近况,又恰好问了这三皇子段思海的事情。狄安自然如实相告,回了书信,可不知道这信到江路云的手上,后者思量过后,有了另外一个狄安想都不敢想的行事手段。狄安一直以来信任江路云,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往一条什么样的路上去。
段思海下了马车,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他这人长得就是让人没什么好感。说不上丑,但是就是透着股粗俗气质,一举一动毫无皇室尊严,当日在郡主府上,世子就骂他是个鄙俗人,这话真没说错。此时段思海抠了抠鼻子,又是掏掏裤裆,好像一只臭虫钻进了他的衣服里似得,看上去滑稽可笑,让人心生厌恶。
狄安面无表情,只是道:
“还请三皇子回马车上歇息。”
段思海哈哈笑道:
“还是娘子懂得关心本皇子啊!”
他看了眼前面的小城镇,只是道:
“连着赶了几天路,本皇子也是累了,今晚我们好生休息下。来人,先给我去找找有什么好的酒馆子,让他们准备点山珍,熊掌别少了,次点,野鸡野鸭兔子肉也凑合!本皇子今晚要好好歇息!”
老钟看了眼狄安,只小声道:
“小姐,这···”
狄安以礼待人,思索了片刻,无奈只能应许。段思海哈哈大笑,道:
“还是娘子懂得关心本皇子!”
他的那些个侍卫们也都是只笑,笑的老钟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这前面也就是个无名小城,仅有的也就是一家客栈,不过狄安很快就觉得在此歇脚可能是对的。因为那家的小二待客真诚热情,不仅把三皇子苛刻的要求一口全答应了,还是笑容亲切,送来了陈酿好酒,让大伙儿一路上的疲劳都消去了大半。当然,更关键的是,这个小二笑眯眯的看着狄安郡主,还故意滑稽的作了个揖,让狄安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江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