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理的都城,所有人都知道将军木丘贺的府邸,在一座寺庙里。当然,这不是真正的寺庙,只是在南理有身份的人,住的房子都和寺庙的规格相同,里面没念经的和尚,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尚佛的习俗自上而下,仿佛天天谁在佛祖的金足底下,才能说是尊敬。
所有人也都知道这座府邸里住着一位圣女,这个习俗很奇怪,好像侍奉这天上的神仙,就必须选出一位纯洁无暇的女子,可是佛祖不是不近女色吗?
叫做纪柔的女子是南理国新的圣女,不过她还没有到年龄,在她二十岁前她需要吃斋念佛,每日沐浴更衣,诵读,抄写佛经,一直不停的抄啊抄啊,抄到二十岁后需要进入圣殿,侍奉上神,一直到死。
在这之前,纪柔一直由她唯一的亲人照看,她的舅舅就是南理的重臣,大将,木丘贺。
在调遣到剑川之前,木丘贺是南理的禁军统领,直接管辖都城将近三万的人马,如今他管的人更多了,或者说原本整个南理的军权差不多都在他的手上。这也是习俗,他如果想要一直管着这么多人,就必须成为被神选中的人,当然不用非得他自己,要的是他的直系女眷,木丘贺没女儿,但有个侄女。
将军府外的人不知道,将军府里的人却说这位未来的圣女,是个被神祝福了的人,哎呀,就连洗衣房的大妈都发现了,只要是进府里侍奉这位圣女的小丫头,最后都是莫名其妙的突然不见了,于是有些人就偷偷的说了,这些人都被神选中了,被圣女感化了,进了尼姑庵当尼姑,誓要追随圣女一同进圣殿。
至于人到底去哪儿了,谁知道?
有的人肤色白皙或许是爹妈给的,或许是保养的好,当然擦了胭脂水粉的也有。但江路云看到纪柔时,却觉得她那过于白皙的肤色,是因为经年累月未见阳光,像是初生的婴儿般纯白无暇。他意识到作为被神选中的人,要保持最完整无暇,最纯净的姿态侍奉。
江路云慢慢走近,纪柔轻声道:
“请不要过来。”
江路云对付过各式各样的女子,目的不纯的卓幼凝,风骚浪荡的金蝶儿,讲不通道理的平还宁,说是对付,是因为江路云知道分寸,可是纪柔说让他停下,江路云还真停下了。
于是他就隔着好几丈距离,看着月光洒进屋里,纪柔有些局促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感到抱歉,江路云无奈道:
“小姐,我···我下次不敢了啊,我···我再也不敢偷东西了,求您别告诉大将军啊!”
纪柔轻轻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只是个小毛贼感到很失望,但她还是道:
“你是谁?”
江路云道:
“我可以站过来一些吗?”
纪柔咬了咬唇,江路云见她没阻止,便是走近两步,这时纪柔才看清楚了这个冒失进来的下人,江路云答道:
“我叫阿云,是···是厨房新来的····”
纪柔见了他的脸,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道:
“你走吧,刚才我说的话请不要告诉别人。”
江路云故作好奇道:
“小姐,你···想要···想要离开这里吗?”
纪柔抬眼,望着江路云,道:
“阿云,你可以帮助我吗?”
江路云道:
“我只是个厨房小厮,帮不了小姐啊,小姐要是想出门,为啥不问问大将军呢?”
江路云看到她穿着一袭白衣,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和修饰,整个**坐在月光下,只抬着一双眼毫不顾忌的看着自己,看清了这位圣女的容貌,江路云心里大呼可惜,这些个皇帝贵族们都是挺会想的啊,这么漂亮秀气的小姑娘,就给拉到什么圣殿去浪费年华?想到自家姐姐还待在三清山上,江路云隐隐有些不快。他生平最烦什么侍奉来侍奉去的,不管是谁,都他妈只能活一次,还为了什么狗屁神仙活?
管你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无量天尊还是女娲娘娘?
纪柔道:
“我可以出去吗?”
江路云嘿嘿笑道:
“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为什么不能出去?大街上也有许多女子,她们穿的五颜六色,把自己装扮的美美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啊!”
纪柔高兴道:
“真的吗?可是舅舅说我不一样,我每天要抄写很多东西,舅舅说只要一天不抄,身边的人都会有大灾难,阿云,你不要再站过来了,舅舅说没有受戒过的人是不能接近我的···”
江路云心里觉得好笑,连忙道:
“小姐不要怕,我受过戒的。”
纪柔生气道:
“你骗我,受过戒的人都是诚实的人,是不允许偷东西的。”
江路云觉得头大,却是笑道:
“小姐,佛祖还说‘因过竹院逢僧舍,偷得浮生半日闲’呢!偷并不是大罪,偷钱来赌,偷物私用,都是罪过,但阿云并非偷钱偷物来自己用,阿云是来···”
纪柔道:
“是来偷什么?”
江路云道:
“是来偷月亮。”
纪柔好奇道:
“月亮在天上,你又怎么能偷到呢?”
江路云歪嘴一笑,道声你看好,便是轻轻走来,纪柔望着他有些楞,也不躲闪,江路云脱下头上那顶家丁帽,长发洒落,他顺手从帽中一抓,只对着月光一束。纪柔道:
“你偷到了吗?”
江路云嘿嘿一笑不说话,人已经走到了纪柔的身后,他调整好位置,轻轻晃动手中的帽子,好似真在偷月亮一般,纪柔看见那月光被他用手抓住,江路云道:
“你看。”
再看这死气沉沉的书房,竟然被这窗外的月光洒满,起先只是一束,两束,接着竟是一片透亮入窗,犹如月儿长在灯烛上,清淡而又温暖的光点亮了每一个黑暗的角落,纪柔怎么见过这样神奇的景象,只是吃惊的看着,都没有去注意江路云。
江路云帽子中藏得却是一把精致至极的匕首,先前他当做簪子插在发髻上,取下帽子,这把匕首便为他偷来了月亮。
用利刃的锋面映射月光,江路云自认也是足够浪漫了。
月光消失了。
江路云将匕首藏在腰间,纪柔道:
“月亮呢···阿云,你藏起来了吗?”
江路云道:
“偷来的东西始终是要还回去的,小姐,你要是还想要阿云为你偷月亮,可不要把今晚的事情告诉大将军哦。”
纪柔轻轻的点了点头,江路云满意一笑,小姑娘家就是单纯,他正是要脚底抹油偷偷溜走,纪柔却呆呆望着窗外的月光,似乎还在回味,她呢喃道:
“阿云,要是我也有你的本事就好了,我也想偷很多东西,如果这并不是罪过的话···”
江路云始终站在纪柔的身后,明明是该走了,却是忍不住道:
“小姐为何想要离开将军府呢?”
纪柔回头,抬头看了江路云,江路云不好意思笑笑,纪柔却是毫无忸怩,只道:
“我不知道···舅舅从来就不让我离开府里,可是我想去外面看一看,想知道这个窗户外,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阿云,外面的世界好玩吗?”
江路云突然觉得自己和这样的小姑娘还要玩弄心术的话,简直就是罪过,这不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对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胡说八道,把她对世界一点美好的想象全给破坏了。
于是江路云道:
“外面的世界很漂亮,也许月亮更圆更亮。也许不用偷,月光也会洒的到处都是,还有星星,围绕着月亮一起,每一次闪烁都像是一只眼睛····”
他静静的说完这些话,便是悄悄的离开。只留下这叫纪柔的女孩子,留下一张白的不像话的脸,留下一双比月儿还亮的眼睛,纪柔手中不自觉的握紧了桌上书写后的纸张,揉的皱了她也没有发现,更别提身后叫做阿云的人是何时离去···
第二天,江路云顶着个熊猫眼,起了床,那管家见着他就骂短命鬼,阿旺屁颠屁颠给厨房去添柴火,一切如故。江路云想起昨夜,虽然什么收获都没有,却是见着了个剔透的璧人儿,见着漂亮姑娘,心情总是好的,干活也有劲,一上午就把一整天的柴都给劈完了,结果那管家也没让他闲着,只要他抱着一大堆柴去添炉子。
江路云临走前,问阿旺:
“这府里没有别的人了吗?大将军的家小呢?”
阿旺道:
“这还要问?当然是留在都城了,大将军可不是一直都在剑川的!这里只住了大将军一个人。”
江路云奇道:
“一个人?”
阿旺想了想,凑近道:
“我告诉你啊,其实还有一个人。不过你只要当她不存在就行了!”
江路云故意道:
“谁啊?”
阿旺神秘兮兮道:
“那可不是我们这种下人能亲近的人,她啊,是将军的侄女,你要是在府里看见了她,赶紧把头低下,别去看她,看了,嘿嘿,可没有好下场。”
江路云想说,他不仅看了,还隔得特别近。
此时他自然还是装模作样,只道:
“难道是个丑八怪么?”
阿旺气道:
“你才是丑八怪!”
想到江路云不丑,他只好又道:
“我告诉你,你可别随便乱说啊。你知道有个传言,说进将军府的人都再也没有出去过的吧?”
江路云点点头,阿旺神经兮兮,只道:
“据我观察,这些人都是看了这位大小姐的脸,之后可就全部消失,再也不见了!”
江路云被他唬的一愣,只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却浮现那张不谙世事的脸,正以察觉不到任何意图的天真,朝向窗外,等着一个偷月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