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邵音儿递过来的布袋子,周圭月还沉浸在刚刚邵音儿轻语的话中没能回过神来,以至于竟不知道伸手去接。
音儿刚刚说什么来着,好像是她不肯走了,不肯走那要待在哪,她爹要是发现音儿一直没有回家,肯定第一个找上我来,咦那音儿在我这也没什么问题啊,反正她爹会过来接走她。
邵音儿见周圭月没有接过袋子,反倒是一脸痴傻的样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忍不住又是轻笑了起来。这一笑周圭月才神魂归位,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之后,居然破天荒的脸色一红,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邵音儿敏锐的捕捉到了。
停止了胡思乱想,面无表情的周圭月飞快的接过了邵音儿手中的袋子,看也没看里面是什么就转身放到了桌上。
“周大哥你刚刚脸红了吧,嘻嘻。”
“胡说!”
“我看到了哟。”
“缪谈!”
“原来周大哥你也会脸红啊,第一次看到诶。”
“乱讲!”
“怎么还不肯承认啦?”
“荒谬!”
“这事要是被你那帮子芽儿知道,可不晓得会怎么想哦。”
“可笑!”
“诶呀既然周大哥不肯承认,小妹只好帮你给大家伙说道说道啦。”
“停停停!音儿,正事要紧,日央时分就得赶到溪边去,这点时间可不知道够不够的。”
“行行行,你是周大先生,你说了算就是了。”
周圭月领着邵音儿来到院子,见老驴吃完了草料正趴在地上耷拉着耳朵享受阳光,也就没有再去管它,径直来到墙边,不苟言笑的道了声得罪,打开了草席,然后蹲下去揭开了酒坛的封口,把手里的布条浸入了坛中。
做完这些的周圭月回头打了个手势,表示请邵音儿为王二婶的遗体宽衣,自己只能先回避了。哪晓得刚刚还捂嘴偷笑的邵音儿却拉了拉周圭月的袖角,脸色略显发白。
“周大哥你就在旁边陪着我好不好,音儿怕。”
周圭月听到这话好一阵的沉默,只能安慰道。
“音儿莫怕,这是王二婶遗体,虽然她死了,但是她这么关心我们,也不会化作鬼怪来害我们对不对。”
“不是,音儿怕血。”
满脸无奈的周圭月再度沉默,想了想又回屋拿出一段布条缠上自己的眼睛说。
“那周大哥把眼睛蒙起来陪在这好不好?”
“嗯,这样音儿就不怕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应该是音儿解开王二婶的衣服了,诶,王二婶你在天之灵可莫要怪罪啊。
滴滴答答,邵音儿挤净沾满酒液的布条,咬紧了嘴唇一只手死死拽着周圭月的衣角,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擦拭着王二婶的遗体。
感受到了邵音儿从手传过来的颤抖,周圭月虽然蒙着双眼,却也知道邵音儿强忍着不适在帮他,暗自一叹就伸手抓住了邵音儿的手,轻轻捏了捏手示意邵音儿不要怕,他还在旁边。似乎是感受了周圭月手心传来的温度,邵音儿的手终于平稳下来,不再颤抖。
除了蹲下身子用布条沾些酒液,其他时候邵音儿都自然而然的去握紧了周圭月的手,虽然手心沾了酒液还有汗水导致略显粘湿,但是周圭月依旧紧紧握着邵音儿的手一点没有松开,这么做仿佛驱散了邵音儿心里的恐惧,让她慢慢的不再害怕。
虽是蒙着双眼,周圭月也在默念着时刻,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周圭月就知道应该是涂好了,等着穿衣声音停下,便解下了蒙住眼睛的布条,顺手就系在了手上。这时候邵音儿已经合上了草席,正在四处张望着什么。
周圭月心思透亮,随即进屋拿了壶水到院子里给邵音儿和自己冲洗沾满了酒液的手,又把浸满了酒液的布条洗净拧干放在一旁,随后见老驴面前的水槽快是见底,就把剩余的水都倒了进去。
“周大哥你早上怎么没有去溪边挑水呢,这水还是昨天的吧?”
周圭月苦笑一声,甩了甩手,随意的在身上擦抹去了水滴,说道。
“我也是一醒来就被告知了王二婶出事了,随后又是这样那样的事情接踵而来,哪有时间去挑水,要不是昨天的水有剩余,我就得去隔壁三哥家借水用了!”
“你看看你,急的连头发都没有来得及系吧,到现在都是散着的。”
“还真是,算了,待会我们快两步先到溪边去,就麻烦音儿你帮我打理一下了。”
见邵音儿手上还在滴水,就又把系在手腕上的布条拿下来给她擦了擦手。
两人把院子和屋子收拾了下,周圭月重新给酒坛封上封口,顺手打理了下院子里晒着的谷物。邵音儿把布条晾好,出门前给周圭月带上了她拿来的干粮,方便届时考校功课的时候填一下肚饥。
等周圭月拿上授课书,吩咐隔壁在家的三嫂照看下门外晒着的书堆之后,周圭月便和邵音儿一道往王大哥家去带上王平了。
“王大嫂,在家吗?”
周圭月见门敞开着,也没有立马进去,就在门口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周先生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下午要考校芽儿们的功课,这不正好顺路来捎上王平。”
“王平他还睡着,要不我这就去把他喊起来。”
周圭月本想亲自来带上王平,路上也能好好安慰一番,听到王平还睡着的消息眉头一皱,就拦住了王家大嫂。
“算了王大嫂,既然王平还睡着就不要把他喊起来了,让他多睡会吧,毕竟娘亲刚走,也不能太逼迫他做什么,其他没啥事了,我就先走了王大嫂。”
“行,周先生走好。”
邵音儿跟上周圭月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王家大哥的屋子,略带伤感的同周圭月说道。
“王平这芽儿平时也挺乖巧的,怎么就这样没了娘亲呢,真是可怜。”
没走几步便出了村子,前面是一片不大的杏子林,时值杏花正茂,林间小路纷纷点点的铺满了白色的杏花花瓣,一眼瞧去煞是好看。
周圭月领着邵音儿穿行其间,邵音儿仿佛忘却了之前的恐惧与悲痛,满心欢喜的瞧着头上漫布的杏花,似乎翩翩间化作了一只娇小的蝴蝶。
“或许这就是命,我也曾问过我爹相同的问题,为何蝴蝶这么好看却偏偏要教它被蛛网缠住呢?”
周圭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回答刚刚邵音儿的问题。
“我爹只是摇了摇头,任凭蝴蝶挂在蛛网上,然后对我说,小青儿你要记住,这天地间万事万物均有劫,这蛛网便是蝴蝶的劫数,没有为什么。”
“我似懂非懂,直到后来我亲眼见着家里的人一个个的离奇死去,我才有点明白,这劫谁都逃不过。”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我爹没有救下那只蝴蝶的原因吧,即使救了下来,以后碰上蛛网,依旧是会被蜘蛛吃掉的。”
“如果冥冥中真的早有注定,王二婶有此一劫,那我所做的这些事也不过只是能还她一个清白,而不是像胡老所说的那样触怒了所谓的神灵从而降下的责罚。”
“天地之间万物何其渺小,大道无情何曾可怜众生,这一切在其眼中不过一场可有可无的闹剧,何德何能博天地开颜。说到底非人之过,天地之罪,何患无辞。”
如同呓语一般,周圭月语气越发冷漠,神色却是依旧平静,最后眼神微冷,看着杏花枝桠间洒下的光尘,心中默念了一句。
“周某人此行,不求人死复生,只求问心无愧。”
“周大哥你怎么了,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想起你爹娘了?”
周圭月揉了揉邵音儿的脑袋,很快收起了刚刚的冰冷神色,笑着说。
“你看你尽往哪跑了,喝口茶就能走出去的杏子林,愣是晃悠了半天,待会啊我们到了溪边没能来得及给我束发,被那些小芽儿偷笑了,看我不挠坏你的痒!”
“可这杏花好看嘛,我就想多转悠一会!周大哥你要是再敢凶我,我就不帮你束发了!”
“行行行,不凶你,快走吧,日头已经不早了。”
说罢,周圭月瞧了瞧四周,便摘了朵半开的杏花苞戴在了邵音儿的发间。
“诺,这下满意了吧。”
“嘻嘻,满意了!”
说完邵音儿哼着轻轻的小调,和周圭月一起走出了杏子林,来到了村子北边一条常年经流不息的小溪旁。
周圭月四下看了两眼,就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块大青石前,盘腿坐了上去。
“周大哥你怎么每次来这桃花溪都要坐在这块大石头上啊,其他地方明明可以一起坐的。”
似乎是没有听出邵音儿话里有话,周圭月兀自一笑,看着缓缓流淌的溪水说。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只知道坐在这里,心里莫名的就能平静下来,当初第一次来这桃花溪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的样子,也是很奇怪,明明我以前都没有来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