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节,周围被白雪覆盖,院中女子却只着一件红色的薄衫,脸上没什么血色,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直勾勾地盯着窗户,满怀希望地仿佛在等待些什么,全然感受不到周围的寒冷。终于,房内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女子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这几个时辰总算是没白等。她往前走了几步,大概是想进屋,院里却突然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婆婆,你怎么来了?”女子一惊,终是冲来人笑了笑。
被唤作婆婆的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上下,和那女子一样只着一件薄衫,却无寒冷之感。她牵过那女子的手,叹了口气,道:“柰柰,这还是你第一次离开婆婆这么久,婆婆终究是不放心的。”
“没事儿的,婆婆,柰柰知道,这件事是柰柰自己犯下的错,本就该柰柰自己解决。”
“不论怎么说,任谁碰见这种事儿,也难免无可奈何。这惩罚对你来说,终究还是重了些。”婆婆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着说到,“这一世,他的阳寿只有四十多年岁。这四十多年,你可得好好看着她,决不能让他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是,柰柰知道。请婆婆放心。”柰柰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婆婆笑着点点头,又是一声轻叹,又隐于夜色之中。
柰柰这才起身,动动手指,穿墙而过来到里屋,屋内无一人与她招呼。她在屋里呆站了很久,直到那些婢女散去,夫人安歇,她才显出自己的身形。
“这屋子里好热呀,对吧。”柰柰做到婴儿身边,冲着婴儿点点头,好像在等着什么回答。“好久不见。”依旧没人应答,但从那婴儿望着她的眼神中,她知道,他仍旧记得。
这故事若要深究,该是要追究到千年之前。自从阎王下令禁止人们投入三生河换取留得前世记忆之后,通过奈何桥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喝下孟婆特制的汤药才能继续前进。三生河上甚至做了专门的结界,防止人类灵魂碰触。世间知道此事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有了禁令,加之投入三生河本就是一件痛苦万分之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到也风平浪静。
但凡事总有意外。而这件事的意外,就发生在了柰柰的身上。这日,她奉孟婆的命令来催运灵的渡船,发现这船居然还停在起点未曾起航。“怎么回事,不知道误了时辰,会受什么样的惩罚么?”
“柰柰姑娘,是这人执意不肯上船,还非要往三生河里跳,小人也没办法呀。”
“往河里跳,哈,他当真跳的进去?”柰柰勾了勾嘴角,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这三生河从源头到尽头都被下了结界,哪里是人类灵魂进入得了的。
“姑娘快想想办法,别开玩笑了。”摆渡人催着柰柰,语气里带着慌乱。
“好了好了,知道了。”柰柰这才走到那人面前,看着倒是眉目清秀,眼神冷峻,只看一眼就知道,在人间,定是祸害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是你在闹事?”
“小生只是想入三生河以求轮回,这不愿忘记此生之事,什么时候也变成罪过了?”
“世间万物,有舍才有得。你既图转生,自然要有所舍弃,对一个死人而言,最贵重的当然是你在尘世中的记忆了。你又图转生,又不肯舍弃这东西,当然是一种罪过。”柰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到,“这么说,公子可明了,上船吧。”
“若小生仍旧不愿如此呢?”
“也好说,大不了就是在这世间游荡,无法转生。”柰柰轻描淡写地说着,转头朝三生河上走去,“公子不会当真以为,我们干这个的,真就缺你不可了吧。”
片刻之后,那男子终究是迈了步子朝船上走来,柰柰朝摆渡人使了个眼色,小船载着满满当当的人开始飘行在三生河上。柰柰坐在船舷上,将脚放入三生河中,激起浅浅的水花。
那男子却突然靠了过来,伏在柰柰的耳边,说到:“姑娘,我在人世还听过另一个传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
“说是阎王在这三生河上设下了结界,以防止有心人投入三生河违反禁令?”
“是呀,所以就算你当时在河边硬往下跳也是没用的。”柰柰笑道。
“但好像有另一种方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柰柰看不清楚那男子的表情,但他说的话却让柰柰心下一惊。不是吧,难道她真的碰上了个难缠的主儿。
“什么方法?”柰柰的话还没有说话,那人抱着她就向三生河跳了下去。这河里的结界对人的灵魂有用,但对地府里的人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更何况,柰柰本来就不是普通人,而是长在三生河边的一朵彼岸花,几万年受这河水滋养,其气息几乎与这河流融为一体,有柰柰相助,不论是谁,进入三生河都易如反掌。难道说,从一开始,他就打好了这个主意。
那男子在河中松开了柰柰,即便柰柰明显能听到他的呼吸加重,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由此,他便进入了轮回之境,即便是阎王,也无法将他从那境地里拉回来。柰柰浮出水面的时候,孟婆和阎王都已经聚集在了这里,满怀期待地看着柰柰。柰柰却只能带给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我没能拉住他。”
“所以呢?这些事我都知道。”此时,那个男子的转世就坐在柰柰的对面,看着不过是两三岁的模样,眼神动作却是与身形极不相符的成熟,“都一千年了,木已成舟,你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阎王将你跳入三生河作为我的失职,罚我在三生石面壁了整整一千年,赶着你出生的日子还要我来守着你这一世,防止你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只有你好好走完这辈子,喝了你的孟婆汤进入你下一世的轮回,我才能算将功赎罪过我之前的日子。”
“哦,来人间?这也能算惩罚。”
“当然算,你知不知道我在人间一年,要耗损我多久的修为。”柰柰仗着自己的身高,一手握住了那人的脑袋,“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少给我惹事,安安稳稳过完这四十多年跟我乖乖回地府听见没有,洛长青。”洛长青这个名字是柰柰后来在阎王那里知道的,死的时候不过二十四岁,算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如果他当时没有将柰柰带进这条沟里,兴许柰柰会打心眼里为他好好超度个百八十次的。但现在,柰柰只能是想杀他而不能。
“姑娘,我不叫洛长青,我叫段云琛。”洛长青撇开柰柰的手,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自己这世的名字。柰柰赌气般把手放了回去:“到我死,我都会记得,你叫洛长青。”
“嗯,那真的是段很长的时间了。有多久呢?”
“嗯?不知道呀,没算过。”柰柰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或许是寿命太长,无需计算。或许是长期在地府看人的生老病死轮回转生早就麻木了。
洛长青却好似根本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撇开柰柰的手,往外走去:“你这样在我身边呆四十多年得累成什么样,好好换个身份留在府里吧。嗯,就丫鬟吧,挺好的。”
谁要做你的丫鬟?柰柰想冲上去痛扁他一顿,终究是没有发作。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自己遇见这种事呀,柰柰觉得自己未来四十年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