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览果报与前因,吉凶兴废皆数定。高人识得其中意,淡尽争名夺利心。
上下五千年,堪叹古今流不尽;中外九万里,再造乾坤向大同。
——卷首语
天上鸟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调寄《西江月》
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话说数千年来,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上,发生过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产生了众多的圣贤豪杰,有过大量的朝代更迭,生生死死、分分合合、治治乱乱。亦有释道奇人,参破天地造化之秘,得以成佛升仙。相比而言,更多的则是普罗大众,劳碌辛苦,以求足食丰衣。可惜承平世少,衰乱世多,黎民百姓挣扎于水深火热中者,比比皆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历经千百世、千万劫之后,又有英主应命而生,拨乱世,反之正,数十年战乱不起,经济政策开放,工商渐次大兴、商贾辐辏,城市百业骈集、人丁增衍。北方的帝都,南部的珠港,东方的沪海,西部的长安,繁华尤著,具体景象如何?但见:日夜车水马龙,市列珠玑;人口远超千万,户盈罗绮。
在长江沿岸的一个地级市汉城,这里地接秦岭,气候湿润。虽然天气已是深秋,街边树木犹绿,下午的阳光斜照树梢,此刻已近小学放学时分。采荷正在一个校门口,准备本周最后一次招生宣传。采荷是典型的南方女孩,苗条的身材,乌黑的长发,如水的明眸,说起话来活泼又欢快。
忽然,一阵熟悉的音乐响起,采荷知道是电话铃声,从手提包里取出手机。原来是爸爸打过来的,昨天才通过电话,又有什么事情呢?采荷犹豫着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爸爸焦急而紧张的声音,“采荷,你妈妈在厂里和人打架了,现在在同仁医院,你赶紧去!”
采荷骤闻此语,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采荷正想问:“妈妈现在怎么样?”爸爸已经挂了电话。采荷心想:‘妈妈一向温柔,慢言细语,纵然和别人有什么争执,多半不过是推推搡搡,想来并不严重。不过半小时,工作就完成了,再去医院看妈妈。’打电话给市场部的经纬,经纬设想了好几种情况,沉吟不语,最终默许了采荷的决定。
过了数分钟,采荷的电话又响了,还是爸爸打来的,爸爸责问采荷怎么还没出发,并说同仁医院医疗条件不足,妈妈现已转到康济医院,让采荷立即赶去。采荷将信将疑,思量‘若即刻起行,本周的工作就完不成,欲待缓行,爸爸又连声催促。’一时进退两难,犹豫未决,平常不善思考复杂问题的采荷又想起打电话给经纬。
经纬接起电话:“喂?”
采荷很快把爸爸刚才的话转述一遍,还有眼下的顾虑。经纬脑子转得飞快,暗忖既然已经转到市内最好的医院抢救,说明病势沉重,于是催促采荷立即动身,事不宜迟,并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采荷这才下定决心,来到马路边,准备打乘一辆“taxi”,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街道上车辆固然川流不息,却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来。看着不远处的渡口停着几辆摩的,采荷决定不计风寒,乘摩的早些赶去。行了大概十来里路,正前方有个着藏蓝色制服的交警把车拦住了,瞪着坐在后面的采荷,恶狠狠地说:“非法营运!”
采荷嘴一撅,没好气地说:“打不到的我才坐摩托车的,关我什么事?”心里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边说边从摩托车上下来。
那摩托车主看这阵势凶多吉少,多半要吃‘罚单’了,遂出其不意地猛踩油门,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谁知连车带人竟像全身瘫痪—动弹不得,怎么回事呢?原来那五大三粗的交警双手牢牢地按住车把,车子被制动在原地。
交警一看车主无计可施了,腾出手来一把拽下车钥匙,冲着车主喝道:“下来!”
车主不情愿地从车上下来,站到马路边的台阶上,采荷这时已从包里翻出十元钱,递给车主。车主只好接了,采荷可不是浑水摸鱼的人。
这时另外一个帅气的交警走过来,温和地对采荷说:“没你的事,你先走吧。”
采荷松了一口气,问明白康济医院离这里已不远,忙一路飞奔到康济医院的大门口,还未站稳,就匆匆地从包里翻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采荷急切地问道。
爸爸苍凉的嗓音里带着哭腔,瞬间好像老了很多岁,“女儿啊,你妈妈已经没用了......”一面说,一面止不住地悲泪纵横......
陡闻凶信,采荷仿佛五雷轰顶,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两行清泪情不自禁地从脸颊上淌下,顷刻间时空都仿佛静止了,直到周遭的喧嚣再次把她的思维唤回现实,唤回这个多灾多难的人间世。“怎么会这样?你们现在在哪儿......?”采荷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
“我们现在在救护车上,快到康济医院了......”当着几位急救医护人员的面,父亲尽力克制,所以声音听起来稍稍平静了些。
不一会儿,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停在急救中心通道外。只见救护车的后门打开了,一男一女吃力地抬着担架下来,后面跟着跌跌撞撞的爸爸......,老人家也是疾病缠身,行动困难。
采荷奋力扑上前去,忘情地扶着担架哭喊:“妈妈,妈妈......”却见躺在担架上的妈妈裹着蓝被单,口鼻和胸部都插着管子,对自己的呼唤置若罔闻。
救护人员劝开采荷,迅速把病人转移到ICU重症监护室,时间就是生命啊,但愿妈妈能够转危为安......!采荷及爸爸都在心里默默祈祷。
正在这时,一名男护士出来,大声问道:“谁是XXX家属?到前台挂号缴费!”
采荷在星罗棋布的大楼间穿梭了好一阵,才找到挂号的窗口,登记病历时,采荷握笔的手颤抖得不能自已,竟将烂熟于心的名字写得歪歪斜斜......
待到再转回来把病历交到主治医师手上,医生交代,院方可以先抢救病人,但家属要赶快筹措至少一万元准备金......,听着医生的话,采荷和爸爸不禁忧心如焚:爸爸数年来贫病交加,自己也花光了前几年所有的积蓄,平时就靠着妈妈微薄的工资生活,眼下母亲生死未卜,手术又急需用钱,这可怎么办呢?
漆黑的天幕上,尖尖一弯残月,静静地悬在夜空,月辉清凉凄冷,照临下土,草野蛩声唧唧,犹如一首无言的挽歌。外面,灯红酒绿的街市,川流不息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都宛如平常。但在此刻,采荷的心无比沉重。一向依赖爸妈的她,此刻遇到了人生的难题......
人处艰危之时,潜力是巨大的。父女俩急中生智,决定由父亲报案,并通知母亲所在单位负责人,,采荷也把情况反映给当地的报社。
主治医生匆匆打开门,急促地说:“人有希望抢救过来,家属要赶快和单位联系,缴纳急救费用!”话刚说完,又扑通一声把门关上了。
爸爸把电话打到采荷妈妈的单位—鑫盛商贸集团,接电话的经理开始推说领导不在,后来才答应派员工代表前来。不一会儿,来了一个警察,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又离开了。采荷拨通汉城日报社的电话,急切地陈述完,燃起的一线希望又破灭了,因为报社说不管这事......!
爸爸和采荷在急救室外焦虑地徘徊,此刻妈妈在里面情况如何呢?......世上最亲的人啊,此时却命悬一线,生死相依的家人被一堵厚厚的墙隔开,既看不到妈妈,又爱莫能助......
父女俩正踌躇间,主治医生又发话了,病人能保住生命,最坏的情况是植物人,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闻此语,采荷鼻子一酸,眼泪盈满了眼眶,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昨天打电话妈妈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思绪不由得回到一月之前......
妈妈在鑫盛物流中心打工的时候,早出晚归,下班后往往带回一袋袋廉价蔬菜,还隔三岔五地变着样儿买水果......那时,采荷把快一岁的小乐天带在身边,全家吃完晚饭后,妈妈轮流给乐天和欣雨洗澡、洗衣服,给爸爸打洗脚水,忙到深夜才哄着四岁的欣雨进入梦乡......工作中的委屈和烦恼,生活中的开心和失意,母女俩常常能说到一起,相扶相慰的感情铭于会心......还有,妈妈把欣雨漂亮的玩具给乐天玩,为此曾招惹来爸爸的训斥......妈妈在乐天一岁生日前送的小手镯,还说等两岁时再买一对......妈妈节衣缩食,用菲薄的工资支付爸爸每月不菲的药物,还给自己买了一双漂亮的鞋子......母亲白天在单位辛苦劳累,回家后对家人慈柔呵护,爸爸若许年来失业在家,疾病不断,又常常为小事对妈妈大发雷霆,以致妈妈常常不吃早饭,带着苦肿的眼睛去上班......妈妈把工资卡交到爸爸手上,随时取钱看病买药,自己却舍不得花一分钱,最近一次感冒为了省下买药的钱,硬挺着去上班,以致过了一个月病情才见好转,妈妈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难以言说的苦啊......母女最后分别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妈妈不同寻常地把自己送了一里又一里,一路上不住地叮咛此去要好生过日子......一生含辛茹苦、任劳任怨的母亲啊,不孝女还未来得及报答您的深恩于万一呢,您怎么忍心抛弃我们而离去呢......?平生与人为善、温柔沉默的母亲呵,怎么会落得这样一种结局呢?!
带着满腹疑团,采荷从爸爸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前后后:原来妈妈早上离家时,不仅没吃早餐,而且未和爸爸说一句话,想必是前晚积怨在心;在上午十一点时,妈妈曾打电话告诉爸爸说,在单位受到了两个领导的欺凌和辱骂;下午三点左右,妈妈给爸爸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仅仅交代把小孩照顾好,除此别无他言。而后,爸爸甚觉语气不对,回拨过去,却再也接不通......采荷闻讯给妈妈打电话,同样联系不上......爸爸急忙一瘸一拐地来到鑫盛物流中心,向门卫询问情况,得到的的消息却是妻子早已人事不省,被送到仁和医院抢救......
父女俩在急救室外的走廊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生死赛跑四小时,直到子夜三更。每次爸爸站起来,身体都不住地颤抖......期间经纬送来饭和毛毯,鑫盛集团的一个经理来交部分抢救费,采荷爸爸如同见了仇人一般扑上去,恨不得把那人撕成碎片......
采荷母亲终因病势过沉,拖延时间过长,没能起死回生,心电图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在她微弱的灵明里,人世间的恩恩怨怨都已烟消云散,记忆如潮水般退去,亲人的形象也逐渐模糊,只剩下残存的几许痴念......
惊闻噩耗,爸爸一下子扑到妈妈身上,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着爱妻,呼天号地地痛哭:“阿清啊!早晨你去上班时,我为什么不和你说话啊......?阿清,我对不起你啊......!阿清,我做过那么多的好事,你都没有惦记啊......?你这一走,我还哪里有家啊......!”想到阿清16岁嫁给自己,两人在山村同甘共苦,过了二十年的快活岁月,近十年在城市颠沛流离,虽然勉强买了房子,日子却每况愈下......相亲相伴三十年的爱妻呀,如今已阴阳两隔......老人家一时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又想到自己晚景凄凉,恨不得不顾一切,追随爱妻而去......,悲痛之状,不忍卒睹,观者无不动容......
采荷泪眼朦胧地看着妈妈的身体,握着妈妈冰冷的手,伤心欲绝,一下子想起自己三岁时还在吃妈妈的奶,从今往后却再也不能得到妈妈的爱了,情不自禁的哭喊:“妈妈......妈妈......”泪如江河决堤,涔涔而下,心中悲痛万分,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又看到旁边捶胸顿足的老父,不断地把头往床沿撞,忙扶住爸爸,欲待好言安慰,此际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呆呆地失去了知觉,哀如已死。采荷性本天真,心无城府,突遭惊天巨变,不禁将素日负气好强,向往未来富贵,孝敬生母,以及于人前炫耀之心,尽皆黯碎如灰了.....爸爸回过神来,把采荷推开,老泪纵横:“女儿啊,我最担心的是你啊......!”
春晖未报:忧劳早夺慈母命,悲风难诉儿女情;
慈母千古:鹤驾已随云影杳,鹃声犹带月光寒!
经纬遥闻此事,一声长叹,本来他于去年,曾给采荷测过运程,开示来年恐有亲人亡故。一月之前,他已预见到,数年之内,采荷父母将有凶报,他本厚道之人,知晓天命难违,未想灾殃如此之速、之烈......同时采荷在公司里,如其左膀右臂,近期生意惨淡,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不禁心道: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此时已近四更,淅淅沥沥的雨,伴着寒风,漫天飘落下来,如同思亲的泪水,流淌不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声声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