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塔基之下
电梯慢慢停了下来。在祁时的印象里,那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就在电梯门打开前,夹谷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欢迎来到明日报社。”
不过这次,祁时并没有白他一眼,而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真的能满足他对世界的全部幻想:一个位于地下的科学基地,面积足足有一层楼。
“明日报社”,一进门的黑白电子屏上写着。
祁时被眼前这个科学世界完全吸引住了,开始不自觉的在里面游荡,他试着接近每一台他见所未见的仪器,根本无暇顾及工作人员异样的眼光。
“祁时?是你吗?喂,祁时!”一个人接连叫了祁时两声,他才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抽出神来。他回头一看,叫他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是那个周弋旻!祁时突然记起那天瑞克跟他提过,这次和他一起被录取的,还有一个姓周的人,被分配到科研部工作。
虽说只有一面之缘,可在这个怪人当道的诡谲之地,能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毛头小子,这就好像在那美克星人统治的星球上,遇见了一个蓝眼睛黄头发说着塞尔维亚语的地球人。想到这里,祁时不由得开心起来:“你也被录用了啊,他们得出多少钱,才能请得动你这号人物啊?”
可周弋旻却说给多少钱都不重要,在这儿他只是个毛头小子,根本不算什么人物。能在这种地方工作,就算白干他也愿意。“更何况人家一年还给我六十万的补助呢。”
祁时心里又开始犯嘀咕了,这么算下来周弋旻一个月也差不多五万,他一个英国的物理学博士,在这个地下室只能算个无名小辈?而且重点是,他俩拿的钱是一样的。再想想他自己呢,一个普通心理学本科生,外加科学文盲。
“我这种废柴怎可能胜任这里的任何工作?擦仪器做保洁我恐怕都不够格吧。”想到这里,祁时顿时压力山大。可他话还没来得及多问,就听见那边有人喊周弋旻赶快过去。
周弋旻跟他匆匆道了声加油,然后立刻拔腿奔赴科学前线了。在祁时眼里,这简直就是个科学疯子,不过通过他刚才的粗略观察,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是这德行。
祁时又在实验室里兜了好几圈,终于来到坐在老板椅上夹谷的面前:“说吧,这里有哪些我能干的活?”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夹谷转过椅子仰头看着祁时,一脸鄙视。
祁时感受到了他的嘲笑:“那你招我来干嘛?白给我发钱吗?”
夹谷说当然不可能,他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祁时先坐下。“这儿的这些高级玩意,不光你不懂,我也完全不懂。”
根据刚才他们下来之后,碰到的几个工作人员的态度,祁时判断夹谷不仅是顶楼报社的社长,也是这里的老板,高空和地下两个“明日报社”,其实是他一个人的产业。那这里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完全不懂呢?
夹谷继续说道:“的确,楼下这个‘明日报社’,社长也是我。不仅如此,这里最主要的工作,也是我一个人负责的。”
开什么玩笑,这群穿戴整齐兢兢业业的家伙都是摆设吗?祁时指了指在实验室各个角落忙活的科学家们,在脸上画了个大问号给夹谷看。
“他们?他们全是我的助手,那些活我确实做不来,可我的工作,他们也代替不了。”
祁时不想再跟他绕来绕去了,他决定直截了当,问出那个最基本的问题:这个实验室到底是做什么的?
夹谷突然起身,正了正衣襟,环视四周,一副引以为傲的样子。祁时则是继续踏实的坐在那,弓着背,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个神经病在身边嘚嘚瑟瑟。“量你能讲出什么惊天伟业来?”他小声嘀咕着。
“我们去明天。”夹谷就只说了这五个字。然后他弯下腰,把脸凑到祁时跟前,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祁时在第一时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因为就这短短五个字,来的太突然,结束的更突然,就像万众期待的参考答案上出现的那个“略”字。
祁时等了几秒,发现夹谷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向:“然后嘞?”
这么冷淡的反应当然会令夹谷失望透顶,他原本以为祁时听了之后会两眼放光,心花怒放,唾沫横飞的追问到底。他命令祁时站起来,然后转身指着远处的实验设备。
“你自己看看,所有这些科技,全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把我送到明天的某个地方。凡是在接下来一个太阳日里,从日出到日落期间的每一个时刻,凡是有阳光照射到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我们能去工作的地方。”
祁时觉得这个人在说疯话,为了表示对失智人士的尊重,他眼神涣散的环顾了四周。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发电机旁边的几个穿白袍的人吸引了。那几个人,他昨天在楼上的编辑大厅见过。
“他们是?”祁时手指着那几个人,问夹谷。
夹谷发现祁时在注意其他地方,“请你认真听我说。他们是我的电力工程师,也是楼上负责色情版面的编辑,对,应该是色情版面,有时候也做情趣广告植入。”
他继续介绍这里神奇而伟大的工作:明日报社接受各种社会精英的委托,进入到他们明天的时空里,去获取他们今天无法预知的情报。报社将这些情报以适当的,准确的说,是相当高昂的价格卖给他们,而客户们,则有义务对这里的工作保密。
“多高的价格?”祁时绝对是个掉进钱眼里的孩子,他大概是觉得,根据收费就能衡量这项技术有没有那么了不起。
夹谷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回答:“我们按时间计费,半个小时10万,一般是这个价。”祁时听到这个价格,眼珠子都快要夺眶而出了。
“那你们靠什么招揽顾客?如果他们有义务保密的话。”祁时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发问了,他突然满脑子都是问题。
“对,是要保密,可这天底下哪有秘密?不该知道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想要知道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道。”夹谷所说的,正是顶层社会的信息传播法则:在那个生态圈层里,经营和宣传都是徒劳而愚昧的。在那儿,需求就是唯一的存在之道,而供给本身也就是最好的广告。
“所以你报社里的编辑全都是科学家?双重身份?”祁时又指了指那几个人。
“何止编辑,我的报社里,不养一个闲人。当然,除了成文,他是专业的编辑。”怪不得刚才在楼上,成总编拒绝了跟他们一起下来的邀请,要真是个外行人的话,对这个“下面”想必都会是敬而远之吧。
“也包括那个瑞克?”祁时想到了那位自称是唯一的HR。
瑞克竟然是国家保密学院的肄业生,夹谷的话再次颠覆了祁时的三观。公司全部客户的资料都是由瑞克一个人掌管的,他的团队负责处理全部的客户委托和跟踪反馈。
真是讽刺,那个老早就向全公司通报祁时个人信息的大嘴巴,竟然是保密大师。现在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用来形容明日报社的每个人,再恰当不过了。
当然,适合形容这里的话还有很多,毕竟这里,就是个难以形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