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夫妻相视苦笑,不过他们二人早就不问江湖,所以倒没有说话。
观清道人仍旧一脸微笑,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铁墨先生见形势不对,连忙阻止了众人的口伐,叹了口气道:“庞将军久居庙堂,不知江湖之事,有些事情铁某也不敢多说,只是王兄所说的确没错,眼下正道式微,血魔之患涉天下无辜百姓,所以我等才颇多无礼。”
庞雪梅紧咬下唇,她见铁墨先生说的真诚,但仍不耻方才众正道行径,若不是她身怀重任,说不得还真得看看铁墨先生嘴中不敢多说的究竟是什么。
见局势稍缓,观清道人终于开口道:“两仪观中弟子多修天道,武仅证道之用,不涉世事,不沾因果。但血魔危害众生,两仪观也不会坐视不管。月余前,剑鬼出世时,贫道师弟观浑已使弟子非虚子下山捉拿血魔,若有眉目,不日当可擒上山来。”
“道长所言自不会虚,但这不日,究竟是多少日呢?”王烈对观清道人言辞已颇为客气,只是江湖行得久了,脾气也自惯了,所以话语中仍旧有些锋芒,“倘若一直抓不住血魔,莫非便让他自在逍遥不可。”
“可耻小人,心无胆气,只知难为他人,”庞雪梅一听此言,怒气又起,长枪一振,喝道,“便纵你有千般理由,我手中这一杆血枪,也着实已看不惯你们这般徒称正道的****小人!”
话音未落,庞雪梅的长枪已经如怒龙翻江般捣出,却不屑朝向他人,正冲着居中的铁墨先生窜去!
然而她长枪未出三寸,势头便是一缓,接着便骤然停下!
庞雪梅凤眸流出一抹惊诧,接着便听到身后传来淡然的声音。
“庞将军不必动怒。”
自是观清道人之声,他的右手正风轻云淡地握住枪尾。
庞雪梅的心中波澜不可言说,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盛怒之下发出的一枪,竟被这轻轻地一握阻了势头。
“王居士所说倒也没有错,血魔之患也的确迫在眉睫,”观清道人朝庞雪梅微微一笑,接着对掌柜道,“不如就让地主做个见证,五年之内,两仪观势必除去那血魔之害,倘若到时未能如约,那两仪观就随江湖正道处置。”
掌柜颔首一笑:“这倒无妨。”
“王某佩服道长大义。”王烈此刻也是耸然动容,虽说五年颇长,但血魔来无影去无踪,武艺之高江湖鲜少人及,何况此时此刻无论道义武功,都是观清占优,自己方才一言,也只是权宜冒昧,也不曾料到观清竟会如此爽快。
“哼!”既然事主都表态了,庞雪梅也不愿再多是非,但不屑之情却仍旧溢于言表。
铁墨先生见庞雪梅态度,想到如今正道式微,也觉一丝寂寥,但今日也不算全无收获,也便收了愁念,拱手道:“那铁某就代表江湖多谢道……”
铁墨先生一句话还没说完,掌柜夫人仿佛没听到一般,忽地截断了他的话,轻笑起来:“既然你们事了了,还是早点散了吧,我这小客栈,实在亏待了众位英雄了。”
铁墨先生又怎会感觉不到掌柜夫人的不善,但眼下自己本来就是理亏,也只能干笑一声:“那就不叨扰……”
就如说好了一般,掌柜又截断了铁墨先生的话:“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到了咱们的地方,咱们怎么也得尽点地主之谊才是。”他又对着杨胡道,“胡儿,干看着干什么呢?还不快给江湖豪杰上点好吃好喝招待着?”
小二哥儿杨胡今年方才十岁,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些客人在说什么,但却听得懂掌柜的话,连忙就进内堂端出些吃喝来。
“你们吃好喝好,若要休息,楼上也有上好的客房,”掌柜的转眼仿佛变了一副模样,微微笑道,“吃好喝好休息好了,才好抓紧赶路嘛。”
掌柜夫人被掌柜这般做派逗得呵然一笑,也不多言,只挽起庞雪梅的手臂,笑道:“妹妹也别跟这般什么人一道了,与姐姐我聊聊天吧。”
吩咐好杨胡,掌柜却又不管铁墨先生等人了,走到观清道人面前行了个礼,笑道:“观清道长难得下山,我虽俗人向商,却也慕道,道长若不嫌弃,还请移驾上房。”
观清道人微微颔首,也行了道教礼,微笑道:“隐士既邀,即是有缘,贫道自不会推脱。”
“如此实乃本人之幸,观清道长这边请。”掌柜伸手将观清道人一引,却是旁若无人,完全不将所谓正道放在眼里。
眼下掌柜夫妇、庞雪梅和观清道人都得了其所,可苦了铁墨先生为首的一众正道,眼下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偏偏杨胡还似完全不知人情世故般真的将沙漠里极为少见,甚至根本就见不到,也不知道怎么运进来的肉类菜蔬美酒一一送了上来……
“妹妹,你可要走了?”又耽了一日,清晨时分,庞雪梅正欲辞别,掌柜夫人察言观色自是明了,先行问道,略顿一顿,又道:“妹妹可知往何处行?”
“莫不是径往北边行吗?”庞雪梅微微皱眉,困惑道。
“非也非也,”掌柜微笑道,“天噬沙漠中不辨东西,是以出了小店就难以分清方向,你若想到仑州,需往西行。”
“这又是为何?”相处一天,庞雪梅也已捉摸清楚掌柜夫妇,知道他二人不会相欺,但心中仍有疑惑,是以出言相问。
“天地伟力,凡人如何得知?”掌柜摇了摇头,略带苦笑,“总之若要往北,即需往西。”
“原是如此,”庞雪梅点了点头,她不信鬼神,但仍对天地有所敬畏,“那雪梅便多谢二位前辈提醒了。”
“妹妹,你我有缘,姐姐便送你一件礼物,教你莫忘了姐姐。”说着,掌柜夫人已将一个锦囊递给了庞雪梅,“待你出了沙漠,再行打开。”
“雪梅明白了。”庞雪梅又怎不知这两位势必是隐居的高人,对这些人来说,送出去的东西,自无收回的道理,何况她也不愿辜负掌柜夫人的好意,只是她受庞血教导,知道凡事有来有往,思量片刻,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在手中暗暗拂拭了许久,才终于亮出相来,却是一锭足金的元宝,她一手接过锦囊,一手将元宝送到掌柜夫人手中,“妹妹此次行得急,周身也无甚好东西,只有这锭元宝,妹妹知道姐姐不慕钱财,但此元宝乃妹妹昔日之希望,如今也已用不着了,姑且便给姐姐做个纪念,也使姐姐莫忘了妹妹。”
掌柜夫人哪里看不到庞雪梅心中相惜之意,也知此元宝对她的意义,她心中虽不愿夺人所爱,但知庞雪梅赠意已决,也不推脱,自好好收了起来。
庞雪梅收好锦囊,穿上厚重的外衣,就掠起轻功,径往西边去了。
倩影在荒漠风沙中渐渐隐去,夫人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掌柜看了一眼夫人,笑道:“舍不得她?”
夫人摇了摇头,苦笑道:“她身上流着庞家的血,迟早卷入这场暴风中,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倒不如让她去吧。”
掌柜不再看自己的夫人,而是看着东南边:“诸平安,或者该叫你诸知晓了吧,你应该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了。”
“兄长,抱歉,这么久以来,雪梅一直瞒着你。”
“但如今,雪梅已经完全放下了。桃儿也已经完全死了。”
女人是水,但荒漠会将所有的水都吸干,所以荒漠足以将女人吸干。
被吸干的女人,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跟所有被吸干的人一样,成为干尸,还有一种,几乎没有人见过,也几乎没有人知道怎么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