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十一年,冬,大雪。据宫中的老人说已经十几年没看到这么大的雪了,以前我很爱看雪,在南方每次下雪都觉得很兴奋,但现在看到被白雪覆盖的宫墙一点儿都不觉得可爱了。
今年的冬天冷的过分,我猜外面的百姓应该过得很苦,给养心居奉菜的时候看到那些一把年纪的老大人们愁眉苦脸的跟圣上抱怨,但圣上只会乐呵呵地留他们一起用膳。饥寒交迫的百姓没有影响宫里人用饭的规格。我垂头安安静静地跟随队伍,心中却不断吐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饶是在御膳房里呆了那么些年,每每路过那装剩菜和被舍弃的食材的篓子我都忍不住心疼,好好地肉啊。但我始终相信到夜深人静是总会有人将它们带走,这样我虽是羡慕但庆幸没浪费了。每当我跟在玉暖院伺候常妃的姐姐言语心疼起御膳房的各种吃的时,她总是嗤之以鼻,说起当年在言府精致饭食,言府的厨子比起皇宫也不逞多让。
可惜当年毕竟是当年,见言语怀念的样子我实在做不出深有同感的样子,毕竟我从没吃过言府厨子做的菜。母亲怀我的时候言府被问罪,我还没出生就已经随母亲入了永巷。那里都是些犯了罪的官员的亲眷和犯了错的宫女,都是些郁郁寡欢不得志的女子,还有孩子。言府被抄家后,言府女眷们都在大理寺的牢狱的呆过一阵子,怀孕的母亲亦然,在入永巷没多久就崩溃了,身心上的双重折磨让她不堪重负,生下我之后不过几****便去了。在永巷这种地方失去母亲的婴儿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那些女人抱着我说我是个有大气运的将来肯定有大造化,天知道我有多么不想活在这个鬼地方。
我常常望着天空思考的着我该选个什么样的死法才能死的不能看,但我也不能思考太久,因为没做事管事嬷嬷看见了会被骂。久而久之我发现我根本没有那胆子求死,既然来都来好死不如赖活着。于是我就在永巷里安安分分度过十一年,太后大寿皇宫放出了一大批宫女,当然不包括永巷里的人,宫里普遍缺人手,于是永巷里的年轻姑娘终于可以离开那地方了,而我被调入了御膳房。感谢我娘亲给了我一副好皮相,我被选为了奉菜宫女,她们都很羡慕我,御膳房集天下优秀厨子的好地方,好似我到了那里就不愁吃喝一样,但想到我离开这个永远吃不饱的地方,御膳房简直就是我的天堂,毕竟我也到了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有时候遭人嫌。
御膳房的司膳大人,是个面容严肃的人,每逢宫中的宴会她的脸就更严肃了,宫中大小宴饮很多,所以我几乎没见过她神色轻松的时候。虽然她从未为难过我,但不妨碍我看见她的脸就害怕。
这次恰逢新年将至,各地藩王都进京了又加上时时骚扰越国边境的戎狄被打回老家,圣上很是高兴,为这次胜利归来的将领摆宴。打赢仗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我却很心疼那些北方的戎狄人,冬天,对他们来说是最难熬的日子了吧,但随意劫掠别国百姓也是不断,一时间我陷入纠结,但我从未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过,祸从口出是个同理,宫里人从小学会谨言慎行。
御膳房里很忙,我只是跟随队伍送菜,当初以为这活儿很轻松,但后来才知道这也很考验人的耐力,因为皇宫真的很大很大,在这大冷天的为了保持菜的温度还有在周围都注入了热水,在这条长长的路上我捧菜的手轻微颤抖,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无数念头闪过,破罐子破摔但我害怕,在这种重要时刻失职的人面临的后果很严重。
我曾亲眼看见过一个不小心摔落韩贵妃最爱的羹汤人的下场,凄惨的求饶声渐渐消声,地上的刺目的红色,让我噩梦连连。这宫中从不缺心狠手辣地人,十几年的宫中生活已经让我消了所谓接受过平等教育的优越感,我的生存之道就是适应这里的规则。
前方宫殿一片明亮,乐声靡靡,踏进去香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本该让人轻松的地方,我的神经却绷得更紧。
双目低垂,不敢乱视,数过一张张摆的整齐的桌子,每个动作我都演练过千百遍,到我负责的那一桌,轻缓蹲下将菜肴举过头顶,感觉手上一轻,才慢慢起身,跟着前面的人的脚步离开,跟那富丽堂皇的宫殿隔得远远地我才重重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