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老者并未理他,看着周遭乱石一皱眉道:
“这里太乱了,随我来。”
说着,他长袍一挥,只见昏黄一片光从中散出,将曹宁卷在其中,与他自己一同消失在空中。
白衣老者看着消失的二人,有些讶异自己的这位同伴竟会将曹宁带去那个地方,但旋即亦是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当空。
曹宁只觉眼中光影迅速掠过,耳中忽忽风声若尖啸,只片刻之间,便已是换了一处光景。
这是一处不大的石室,干洁简单,整座石室中只有当中有一座石桌,两边各放着一个石座,黑衣老者寻了一个座位坐下,而后看了看曹宁,问道:
“你叫什么?”
“曹宁。”
曹宁老老实实回答道,虽不知眼前这老者为何要带自己来此地,但不知为何,虽然眼前老者一副冷面,他总觉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黑衣老者衣袖骤然一抖,而后死死盯着曹宁,目光骇人,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你姓曹?!”
语气激动。
曹宁点头,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姓氏会让眼前老者如此激动,但须臾之间,眼前老者脸色骤然平静下来,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嘿嘿,老伙计,你走的可真快。”
声音一起,另张石凳上蓦然多了一道白衣身影,看着黑衣老者笑道。
“小家伙,过来瞧瞧这棋局,说不得你有破局之法。”
那白衣老者招呼着曹宁。
曹宁这才发现,石桌中竟摆放着一盘残局,黑子剩九,白棋剩三。
虽然曹宁并未上过私塾,但从说书老头口中亦是听说过,自然一眼认出眼前正是将棋。
将棋共四种旗子,分别为‘将’‘士’‘器’‘兵’,各子功用不同,以将为最强,兵为最末。
此时黑棋尚余九枚兵棋,而白棋剩余三子,各为‘将’‘士’‘器’,白器虽只剩三子,却是将黑棋九子逼到陌路,只消一手,便可将其尽数破去。
曹宁老老实实看了一会,他虽能认出,却委实不善此道,不论如何去瞧,黑棋都是输定了。
“晚辈以前从未下过将棋,还望前辈见谅。”
曹宁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毕竟黑衣老者执黑子,若是说黑棋必输,说不得会触怒他。
“你想当铸剑师?”
白衣老者仿似忽而想起问道,颇有兴趣的看着曹宁道。
曹宁小心翼翼的看了身旁黑衣老者一眼,先前此人可是对铸剑师一词大为光火,见后者正一副心神沉溺棋局模样,这才冲白衣老者轻轻点了点头。
眼前二人显然是具有极大深通的人,若是能为他指条明路,说不得他便成了。
只是让他自己还在疑心的是,自己现在究竟是否真的死去了,正左右为难间,那黑衣老者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蓦然开口淡淡道:
“你还没死,想当什么就当什么,但是我警告你,若你真当了铸剑师,我便把你的头拧下来。”
言语中虽诸多杀意,但曹宁却未从中感觉到多少杀气,更多的,仿佛是,师长教训子侄的感觉?
“我与前辈认识吗?”
曹宁讪讪开口道。
黑衣老者却没理他,一时间整座石室都静了下来。
曹宁见眼前两位老者都凝神看着眼前棋局,仿佛这小小棋盘有着无穷魅力,也是细细看着其中奥秘,只是盯得久了,仿佛有些眼花般,眼前棋局缓缓变了模样。
从青石之中,蓦然冲出一颗冲天蛟首,巨大无比,周身以黑鳞做甲,两只细长凶眸直盯着眼前白衣老者。
“轰!”“轰!”“轰!”...
一连串巨响从黑棋中猛然冲出,皆是巨大难明的蛟首,互相缠绕,将白衣老者围在其中,势若奔雷!
那白衣老者目光不变,气势却变了,冷哼一声,整个人拔高百丈,竟是与巨蛟相同大小了去,难以想象的磅礴灵力在其身上环绕,若大河奔腾,旋即化为一道化身,以灵力凝成,金黄为表,力大无穷,只轻跺脚便山摇地动。
蛟首张口,从中射出浑黑水柱,击在黄巾力士身上,噼啪作响将其体表腐蚀出大块焦糊,九只蛟首并上,一时间几乎以压倒性优势将二者打压而下。
惶惶然,这天地蓦然降了一阵鹅毛大雪!
大雪飘飘!若棱镜将这一片天地折射出无数倒影虚幻,将那浑黑水柱切割冰冻,瞬间便破了去。
天地冷了!
白衣老者伸手,从那无数大雪中蓦然抽出一道剑来,剑白若雪,剑身若透!
剑光在雪中飘,片刻便将颓势挽了回来,并将蛟首劈的鳞片散落,极为狼狈。
曹宁本被这仿似幻境般的恐怖对决吓得呆了,此时见了那剑却是骤然失声:
“将雪!我的剑!还给我!”
***
洞穴外。
秋阳上人身上红日白衫被撕扯的烂碎,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可怕伤痕正不断流着鲜血,血浆打湿遍身,浑若血人,凄惨无比。
他似乎已将身上鲜血流尽了。
可他还没有死。
他死死抓住那具金光骷髅,任其嘶吼,尖锐骨爪在其身上捅出道道可怖窟窿,却依然不肯放手。
片刻之前,只剩骨骼的少年似乎更加恐怖,秋阳上人只在须臾之间便被其抓碎了喉骨。
这该死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强?
秋阳上人心中闪过淡淡悔意,却是瞬间便被其他情绪覆盖了去,他冲着鹰阳大声吼着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
“快逃啊,快逃啊。”
看着少年逃走的背影,想着过了如此之久,鹰阳应该已经逃到了足够远的距离,他状若癫狂的看着被自己拼命禁锢住的金色骨骼,疯狂的,无声的笑着。
月色悄然而至,不知何时遮蔽漫天的乌云已是散去了,月光照在秋阳上人满是死气的脸上,他头上的黯淡红日骤然炸了开来。
静......
火焰一瞬间即吞噬了二者身影,化为滚滚火圆将二者笼罩起来,恐怖的高温一时间将四周炙烤龟裂,流火在其中不停碰撞,仿佛每一道都足以毁天灭地。
那火焰不知运转了多久,轰然一声散了开来!
鹰阳上人身影消失无影无踪,在火日炸开的一瞬间,他的身躯就已被离火烧灼一空。
骷髅站在当地,原本金色骨骼已是漆黑一片,有风轻吹过,如朽木难支,噼里啪啦一阵响声,那骨架就此散落了。
这一片地界重又安静了下来。
遍地狼藉,到处是被火焰烧碎的黑色粉末,和地上那一团难看的黑色骨头。
只有明亮月光,依然幽幽照着这里。
原来今夜竟是圆月,怪不得月光如此明亮。
从天上到人间,这幽幽月光越过多少沧桑,却依然如此清澈明亮,给迷惘在黑暗中的人最深处的指引。
坍塌的地穴满是曲折,那月光却仿佛识途般,顽强的穿过弯曲的路径,照在昏迷在地的曹宁的脸上,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吹开了那些被黑衣老者弄乱的黑发,露出本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和眉心那颗不知何时已然明亮起来的满月月印!
缓缓张开了一双满是夜色的漆黑眸子。
***
多年争斗,胜负只在一剑之间。
九兵对一将一士,胜负只在伯仲之间,于是这场可怕的争斗持续了数年,这孤寂的漫长岁月里,连最不共戴天的敌人似乎也可以聊聊天,打打趣。
只是这场战斗绝不能停下,绝对不能停下。
然后多了一把剑。
白子上多了一颗‘器’。
白棋便占了上风。
随着曹宁喊破剑的名字,场中局势立时急转而下,漫天风雪霎时消失无影无踪,白衣老者手中‘将雪’疯狂颤抖起来,似要挣脱这老者的手。
原本占尽上风的老者顿时落入下风,既要分神压制手中灵剑,还要应对九头蛟的疯狂攻击,一时间手忙脚乱。
石室中,白衣老者和黑衣老者依然闭目对弈,曹宁站立于旁,眼神盯着棋局,似乎风平浪静。
不知过了多久,案中棋局骤然生了变化。
黑子一‘兵’轰然粉碎,白子中‘器’亦是消失了去。
曹宁仿佛大梦初醒般骤然挣脱出来,手中已是多了一把雪白灵剑。
他看着手中‘将雪’,旋即看着脸色变化不停的二位老者。
先前九头蛟以一头之伤,硬生生将剑从灵力巨人手中夺了出来,随着剑飞回他的手中,他从幻境中跳了出来。
黑衣老者骤然睁眼,目光仿佛噬人:
“将雪是你什么人!”
白衣老者亦是睁开眼睛,目光复杂的看着曹宁。
“是我母亲。”
曹宁讷讷回道,眼前这二人似乎都对他手中剑有所了解,这把曹铁心送给他的成年礼似乎神秘异常,他正待再问,却蓦然只觉眼前一阵虚幻变换,仿佛正有什么东西召唤着他。
场中,曹宁身躯渐渐变淡,白衣老者看着这一幕,瞳孔一缩:
“元神归位?他的身体怎么自然苏醒了?”
他骤然伸手就要阻拦这一幕,却不知为何,手掌停在当场,没有继续,只是看着曹宁连带着‘将雪’一同消失了去。
“雪儿,雪儿。”
黑衣老者先前平静脸色早已消失,呆呆的看着消失不见的‘将雪’,讷讷道。
他就这样一直唤着‘雪儿’,直到某时,他骤然盯着白衣老者,咬牙切齿道:
“你教出的好徒儿,你教出的好徒儿,当真是丧尽天良。”
白衣老者脸色沉寂,眼神中亦满是悲哀:
“我也没想到他真会走到这一步...他早已不是我徒儿了。”
黑衣老者哪听他说,目光骇人,仿佛发狂:
“我必杀你!”
说着,他眼眸一闭,场中黑棋瞬间移动了起来。
“我早该猜到的,那把剑的铸造手法。”
白衣老者语气中满是懊悔,看了看眼前这把下了数年之久的棋局,又看了看眼前虽闭目,但依然掩饰不住满脸杀意的黑衣老者,叹道:
“可我也不能给你杀啊。”
说着,他亦是闭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你我谁都挣脱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