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一会抱怨这样坐在地上很凉,修辞便将衣服脱了给她垫在地上,一会又站起来东走西走嫌弃这洞里太黑,修辞忍着性子四处摸索,终于摸到几块小石头,在洞内几番摩擦硬是弄出几道火光。刚好了一会,她又哼哼觉得洞里太小了,走都走不开。
修辞饶是脾气再好,这会儿也有发怒的迹象,拉过她的手拍了几下:“你到底想要怎样?”
小师叔咬着嘴唇道:“我想要出去——”
修辞这下彻底无语了,从她坐的地方抽出自己的衣服,语气不好道:“嫌凉自己脱,想出去自己想办法!”
小师叔也有几分傲骨,冷静的反驳道:“脱就脱!”说罢,起身朝修辞走来,提起修辞的领口就开始向两边扒开,羞得修辞满面通红,恼羞成怒的推了推她,语气慌张道:“不知廉耻,岂有此理,成何体统,你此举有伤风化,看你日后如何嫁人……”
“我堂堂岐山派小师叔,如何好在陌生男子面前宽衣解带,因此就只能征用你的衣物,此乃顾掌门之荣幸,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师叔义正言辞的看着他,顾修辞气得半天答不上话来。
小师叔呵呵轻笑了几声,不期然笑容黯淡下来,目光幽深的坐下,玩弄自己手上的倒刺:“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捉弄人,现在看你郁闷的样子,我心情哗啦一下好起来了!”
修辞听出她语气里的落落寡欢,虽然不知道她方才所说“回到岐山派,自当查明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隐隐感觉事情很严重。所以半是无奈半是安慰的问了句:“究竟发生何事令小师叔这般失魂落魄?”
小师叔没有正面回答,有些顾左右而言其他,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细如丝发的落寞:“说来可笑,我竟记不得我爹爹长什么样子了。小的时候中了剧毒发高烧,我爹爹想要将我送到药王谷医治,没想到错送到对面的百毒谷,我几乎九死一生才从里面逃出来,可是一回去,我爹爹就已经不见了,到现在也音讯全无,这些年我努力修习至上武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爹爹能在武林中听到我的名号前来相认,可是连一次也没有……”
修辞刚刚酝酿出一点悲伤情绪,被她紧接着下来的这句话击的溃不成军:“似我这般悲痛,顾掌门应该掉几滴清泪以示同情……”
修辞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双手一摊,将小石头往地上费力一砸:“我……”不经意抬头,望见洞内高达几丈的大佛。佛面慈悲,但周身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缝,像有些斑驳快要剥落的样子,修辞的视线转至佛主手臂间,没想到这尊大佛的双手居然是分开的,足足隔了半臂之遥。修辞才刚刚皱眉,小师叔倏忽一声,人已经离地几丈,轻盈的挂在佛祖的手臂上,目光灼灼打量着分开的手掌,好奇之下竟将佛祖的双手扳动,想要让对方双手合十。
“此樽佛像有些古怪。”小师叔在上面缓缓道。
修辞正想点头,上面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层石灰,洒得他满头满脸都是,他闪身躲开,不期然抬头撞见小师叔狐疑的神色,对方凝气一挥,强烈的气劲劈向佛像,随即飞身下来拉住修辞退往一旁。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伴随着表层石头的脱落,露出里面金光灿灿的原佛相。
小师叔蹲下身子盯着底座上雕刻的字,轻轻念了出来:“会昌年间,庄西寺铸。”
修辞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般。十几年前,自己曾被赵归元等人挟持告知两尊金佛的下落,受尽酷刑逼问,自己恨不得上天入地梭巡一番打听下落好了却痛苦,如今却在这样的境况下无意间发现这两尊金佛,这如何不叫人唏嘘感叹?
修辞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神思凝重,这会儿知道这两尊金佛的下落未必是好事,但倘若让卢陌等人知道这两尊金佛的位置,重新铸成金银,起兵造反,明若泉下有知,自己又有何颜面见他?修辞心思百转,面色忽喜忽忧,一会庆幸这两尊金佛还没有落到他手上,一会又忧心赵归元迟早会发现此处,自己如何在这之前将金佛运走,而且就算运走,该运往何处才好?
正思绪翻腾,那边小师叔又爬上佛主的手臂去扳动人家的手掌心,他刚想阻止,“砰砰”巨大两声,地面传来剧烈震动,修辞神色一变,大喊两声:“小师叔,快下来——”
话音刚落,洞内轰隆巨响,佛像后露出一道石门缓缓开启,里面浮现出三级高低阶梯,两人对视一眼,半响也不敢轻举妄动。
许久见没有动静后,才敢迈步缓缓朝里面走去,本以为里面会漆黑一片,没想到每隔一段路就会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前路。两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尽头,修辞本就不喜习武,热爱诗词,因此闲暇便熟读各种经书,对字体书法略为了解。见到旁边立着一座墓志铭,写明了墓主的生平八字,以及当时建造这墓时的情景。有意思的是,这位墓主怕是害怕墓室被盗,还在结尾写了好一通威胁的话语,诸如“如敢擅动墓室财物,定叫五鬼追魂,阎王索命。”
修辞看完,摇头但笑不语,实在佩服这位墓主高超的威吓技能,连五鬼和阎王爷也能叫他驱动也当真是好本事。刚笑完,见旁边果真立着五名牛头马面的铜像,中间坐着凶神恶煞的阎王爷,怒瞪着眼睛,仿佛在呵斥闯进这墓室的不速之客。
修辞也不想去探究,这位墓主与庄西寺究竟有何渊源,遂得到了这两尊金佛镇守墓室,因为现在探究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他只是隐约记起自己年幼时异常胆小怕黑,每次碰到自己害怕之物,明若就会鼓励他去触碰此物,譬如刚开始他连刚断奶的小狗嗷嗷叫两声,自己都会害怕,结果还是明若硬拖着自己去触碰对方,还微笑着告诉自己:“你只要表明你没有恶意,小狗便不会伤害你。”
耳边话语犹在,故人已经乘鹤西去。在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像明若这般悉心照料自己的兄长了。他长长叹了口气,一摸脸颊,居然不自觉留下了眼泪。一只手不自觉的抚上拿着三头叉的牛头像,一时间感慨万千。
自己手刚接触到牛头像,其余四像立刻移动了方位,修辞心中暗道声不好,转头没见到小师叔心中一紧。墓室内瞬间斗转星移,从洞顶上射下来几道相互交叉的光线呈圆盘状朝自己移动,修辞伸出脚试了下,脚刚触碰到光线,立刻燃起一团火焰,修辞几番移动,那圆盘仿佛知晓自己的方位般,无论怎么动就紧追不舍。
修辞直觉大事不妙,再加上幼年萧深藻时常戏弄自己,灌输了好些厉鬼索命之事,毕竟阴影还在,遂有些害怕的喊道:“小师叔。”小师叔正在外室把玩夜明珠,听见喊声瞬间赶来,见此情此景,眼神剧变,长袖一扫,近边的夜明珠哗哗滚动至身前,脚尖一踢,纷纷投掷入光线圆盘中,夜明珠往哪里滚动,那光线追至哪里,直到夜明珠停滞不动,那光线浓烈起来,暗处竟然望得见滚滚浓烟,忽然“砰”一声,两人皆是吓了一跳,那夜明珠当即爆炸成粉末状,洒得周围四处都是。
修辞惊得连连倒退几步,半边身子摔倒在那位阎王爷身上也不自知。刚要抬起手来擦汗,又听“轰隆”一声巨响,石洞的一侧缓缓上升,眼前忽然豁然开朗,百尺瀑布悬垂而下,水若轰雷,奔涌不息,水珠溅得两人身上到处都是。
小师叔拍了拍袖子,想要走近些去看,还没有迈开步子,时粗时细的瀑布洪流奔涌而来,将原本干燥的洞内浸得都是都是大滩小滩的水涡。逼得两人不得不再往后面退了几步,远远的观望着这不知哪位能工巧匠的杰作。
“这么巨大的水量,这潭居然能够容纳?”小师叔喃喃自语。
修辞没功夫搭理小师叔的疑问,他心下一直考虑如何将两尊金佛藏好,郁闷来郁闷去,百思不得其解,遂只好问出声来:“小师叔,我们得将这洞内的财物和外面的金佛藏起来才好,免得便宜赵归元师徒。”
小师叔点点头道:“说的也是,要不沉入潭底吧!”
修辞不自觉的跟着念了一遍,凑近边缘随便瞄了一眼,吓得差点站不住脚:“这么深,到时候打捞都不知道要费多少银两。”
小师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也对,而且在水中浸泡太久会不会生锈腐化也是个问题。”
随即修辞和小师叔陷入无限纠结当中,两人在洞内烦躁的走来走去,愣是没有想出一条法子来,一会两人合计说要扔下去,刚搬到一半又觉得不妥,就让佛像那么放着,溅得满身水淋淋的,好不雅观。修辞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刚才投射下来的光线,拉着小师叔朝洞顶望去,小师叔接过话茬道:“该不会是萤火虫吧?”
修辞皱着眉头思索了阵,也不明原因。小师叔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几眼,吩咐他站到一边去,修辞见她卷起袖子似乎想要前去搬动那几尊牛头铜像,吓得神色大变:“那太危险了,我不想再来一次。”
“不试试,怎知此法不通?”
修辞接得很快:“但倘若没有十成的把握贸然行事枉送了性命,依我看来还不如不试!”
小师叔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堂堂绵山派顾掌门的行事作风?”
修辞愣在原地,没有答话,心想,当掌门也未必非要鲁莽冲动,仅凭一腔热血行事吧?
说话间,小师叔已经偷偷挪动了好几个方位,修辞默默退后几步,见小师叔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明白她或许是参透了些什么,遂不紧不慢的问了句:“要不要在下帮忙一二?”
“不必!我且试探看看,方知晓里面的玄机……”话未说完,还未来得及扳动的铜像朝自己倒下来,修辞吓得面无人色,情景之下,使了招浮屠九级里的招式,将铜像推倒一边,随即转过身来紧张的查看小师叔的面色。
“有没有怎样?”修辞紧张的问。
小师叔正准备回答,忽见推倒的那尊铜像倒向另外一尊头上,另外一尊又压在另外一尊的头上,如此反复循环,压倒一片,整齐划一的倒向阎王所在的中央,半响只听岩石缓缓爆烈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没多久头顶出现了一线阳光。
两人惊喜万分:“一线天。”
“我们可以通过这一线天的岩石爬出去。”小师叔眼里难掩兴奋。
顾修辞考虑的却是另有其他:“我们得将这两尊金佛抗出去才行。”
小师叔也不急着反驳,只是难得用调侃的语气缓缓道:“不是我们,要抗顾掌门远点抗,别挡住本师叔的道了。这么竹蔑一样大的缝隙,顾掌门居然异想天开想要将这膀大腰圆的金佛给抗出去……”
“那依小师叔之见,应当如何?”顾修辞自己也非常郁闷。
小师叔瞅了瞅不远处的金佛,叹了口气道:“看来就算是得罪佛主,也只能扔到潭中了。”她看到修辞紧皱的眉头,语气清淡道:“大不了到时候来取的时候,上无尘馆的绿袍尊者那儿借百尺玄魂锁,可以伸缩,在底端安置两个铁爪就行了。”
修辞脸色一变,有些不自在道:“绿袍尊者会那么好心?”
小师叔斜眼打量了他一下,眸若秋水,莹莹生光泽:“我近来听闻,无尘馆的绿袍尊者被一伙不知名的鼠辈给刺杀了,葬身麻姑岭。还听闻,这伙人瞎的瞎,跛的跛,断胳膊的断胳膊,呵呵,江湖人称老残派,顾掌门可有听闻一二?”
“我们还是抬金佛吧……”顾修辞不敢看她洞察的眼神,立即转移话题道。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一尊金佛扔了下去,半天都不见溅出来水花,顿感不妙。小师叔抓抓鬓发,神色有些尴尬的提议道:“那要不,还是按照这位墓主的办法,将金佛刷上一层石灰吧?”
修辞闻言有些为难道:“这会儿外有毒气环绕,里有百尺瀑布封锁,还能上哪里去找石灰啊?而且本来人家两尊佛主日子过的挺和谐美满的,你只扔一个下去孤零零的躺着,不太合适吧?”
“这……”小师叔噎住了,抬头一看顾修辞打趣的眼神,扬手要打:“你捉弄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捉弄人了。”顾修辞笑嘻嘻道。
小师叔有些无语凝噎,双手比划了两下:“我这……”然后抓了抓头发,脸都羞红了:“好吧,不捉弄了!”
修辞的轻功自然比不上小师叔,小师叔一路轻盈点地,步履如飞,而顾修辞走几步愣是要停下来休息会才能继续往上爬,他抬头望了望刺眼的阳光,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小师叔,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