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边境的东南西北各个城池外,早已被成千上万的周军攻围,铜色的战甲,玄色的旗锦随风而舞,放眼望去是一片黑压。
紧闭的城门缓缓被拉开,一片银白伴着叫喝声涌了出来,离国副将傅隽领着千万铁骑冲向那片黑色的海。城墙之上,一袭银铠装束的傲宇男子冷眼看着外面的嗜杀,深不见底的潭眸沉寂如水,手中的胤轲剑上的琉璃珠隐隐闪着暗红的光。
依稀能看见战场上遥远的那头,那一袭玄衣的银发男子静静的站立在高处,隔空与他对望,即使离得这么远似乎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冷意。
下方的战场上不断传来凄烈的惨叫与兵刃相碰的声音,前一批将兵倒下,后一波铁骑又蜂拥而上,如此不断重复,血已经模糊了那片黄土。
无影匆匆来报,东、南两城已经快要抵挡不住,预测周军不用多久便会把两城侵占!
“王,真的不请华国出兵援助吗?”看着他家王爷依旧那么淡定,无影冰冷的脸色满覆焦急。
一直沉默的沈君华几不可闻的轻叹,下方僵持着的两军不分胜负,只是各方的兵力就在逐渐减少。
看着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何时已经灰蒙一片,沈君华的声音回响在这片空寂的城上,“不,把华国扯进来,只会多添无辜的生命罢了!”
“把剩下的兵派一半去援助两城!就按原计划布阵,一定要速战速决!”
话落,凌空一跃身,他的身子已经稳稳落在地面。剑带着寒光缓缓出鞘,急步踏向战场中央,转身几个挥剑,周围的敌兵就被凌厉的剑气一招封喉,以一敌百对于他来说是易如反掌。很快,周军的兵便迅速减少,那边一直旁观的周巍按捺不住了,拔剑便直向中央的那抹银白冲了过去。
高处负手而立的离殷兴味盎然的看着下方精彩的打斗,浓浓的血腥味飘入鼻尖,闭上妖媚的眼感受这嗜杀的味道,很是满意的轻笑,“这种味道,还真是怀念呢!”
后方如同木偶般的人呆滞的站立着,即使那场厮杀再惨烈他也毫无动容。
这一战似乎僵持了很久,原本响在耳边震耳欲聋的叫喊渐渐的越来越小,遍地的铜色与银色,以及各处飞溅的嫣红的血色。在各方的兵力仅剩不到千人时,终于,一场战役也落下了帷幕——离王沈君华的胤轲剑直直刺入了周王的心口,胜负已然分晓。
周军带着受伤的周巍撤退,离军仅剩的兵将也撤回了城内。沈君华站在城墙之上,银白的铠甲已经染上了暗红,就连俊朗的脸上也有几道血痕,眺望下方回归沉寂的地面,喉间干涩得有些疼,入眼的景象触目惊心——
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鲜血无法凝固,上空的阴霾无法散开;偶尔还能看见一些断枝上挂着早已辨认不出的肢体部位!不久前,这里还充斥着凄厉的厮杀声、呼喊声,当一切消失后却让这片寂静显得无比狰狞!一切都结束了……
他微微垂下眼帘,握在手中的剑还染着腥血,其实这一役,谁都没有胜也没有败,只是白赔上了千万人的性命而已……
离宫里。
夙璃腹中的孩子迟迟不愿出来,她痛苦的坚持了两个时辰之后,孩子总算安然出世。清脆洪亮的孩啼声充斥着整个天鸾殿,产婆把浑身还带着血迹的婴儿抱起,床上汗湿的人儿虚弱的看着婴儿浅浅一笑,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很是憔悴,意识渐渐模糊,眼皮也很沉重,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终是撑不住闭眼昏了过去,周遭的欢笑与啼哭都消失了,也安静了……
原本灰蒙的空忽然被万里乌云密布,天暗了下来,隐隐闪着闷雷,似乎有大雨降临的兆示。
一袭银铠战袍的傲然男子驾着千里马奔往宫中,满心忐忑焦急的赶回了天鸾殿,殿外那站着的顾鸢慈爱的笑着,怀中有个被裹在襁褓里的孩提在咽唔着。那一刻,他只觉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亮了,他期盼了十个月的小人儿终于平安落地,彼时内心的欣喜无法平静。
可是,当紧闭的门突然打开,急急出来的婢女禀报着:“太妃!王、王妃她……君公子何时才能到?太医说……说……王妃的脉搏已、已经没有了!”
顾鸢的笑凝在脸上,来不及反应,外面的沈君华已经急急冲了进去,经过顾鸢身旁,一眼也不曾看那哭得厉害的婴儿。
床上血流不止的人儿总算止住了血,产婆和太医见一脸冰冷的沈君华进来,忙跪在了一旁。他看着闭着眼安静得过分的夙璃,手狠狠的握成了拳,竟不自觉的在颤抖,他想开口唤她,却发现喉间似乎堵了块石头无法发出声音。
轻柔握住她冰凉的手不敢用力因怕弄疼她,深邃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芒,那种失去的恐惧又再一次侵袭他的身心。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话音都在轻颤,“她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太医们抖着腿不敢抬头,夙璃原本就不是正常的人,生产时还好好的,突然说昏迷就昏迷,他们也是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
产婆跪趴在地上,颤颤巍巍的道,“方、方才王妃产婴时大量失血,她身子原就很虚弱,可能一下消耗了太多元气才会晕过去……”
沈君华抿唇不语,瞥了眼旁边一脸担忧的顾鸢怀中的孩子,冷冷勾起了唇,若是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当初他就该宁愿不要这个孩子!
顾鸢感受到他眸中的冷意,心下微惊,也只能暗叹,继续哄着怀中害怕的婴儿。孩子是无辜的,她也始终坚信,夙璃不会就这么轻易睡过去……
忽然,顾鸢把孩子交到了沈君华的怀中,神色意味深长,“这是你与阿璃的第一个孩子,你们都还没有好好看看他,他是个可爱的男孩儿……”
沈君华很生疏的不知道该怎么抱孩子,看着怀里很小个的人儿,心情很是复杂。原本还在啼哭的孩子也安静了下来,他不自觉的的弯起了唇,把孩子抱到夙璃的身旁。“阿璃,这是我们的孩子,你该醒来看看……看看他的模样……他日后长大,一定很像你……阿璃……”
外面的雷轰隆作响,把怀中的小人儿吓得又哭了起来。刹那间,沈君华手心里紧握的手轻微颤动,腕上的脉搏有规律的跳动。他紧盯着她的脸颜,在那双杏眸缓缓睁开的瞬间,他含泪笑了……
他说,“我回来了……”吻了吻她冰凉的手,“谢谢你,为我生下了我们的孩子……谢谢你,没有舍下我……”没有离他而去……
她浅浅的弯起唇角,含笑的眼看着他与孩子,虚弱无力的手努力的回握住他的手,开口说出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很好,方才只是觉得太累,才睡着了……”
一旁的顾鸢静静的看着他们,目光深沉脸色凝重。待把夙璃安顿好,把孩子交给了产婆,顾鸢把沈君华叫去了御书阁。
沈君华见她一脸严肃,隐约猜测到了什么,而彼时从宫外赶回来的无影禀报,周军并没有撤回周国,还有一大批援军正朝这边赶来,而这次的兵力几乎是上一次的两倍,不出今夜预计清晨便会赶到边境的城外。
沈君华蹙着傲宇轩眉,凤眸微低,紧抿着唇沉吟不语。无影退下后,顾鸢也开口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战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来了!只是这一役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沈君华沉重点头道,“我知晓,这一战,周巍必然是倾尽了所有全力拼死一搏!而且还有罗门插手,凌枫也还在他们手里,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小心,一不小心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这还不是最坏的!”顾鸢蹙着眉柳眉,神色从未有过的深沉,“枫儿在他们手里,若是召唤了重明,那才是最危险的!不止整个离国遭殃,天下也会大改!还有阿璃……对于她才是最致命的!”
他闻言心咚的一沉,竟莫名的有股恐惧盘踞心头,“你说阿璃?”
顾鸢缓缓闭眼掩去心绪,沉重点头,“她是魑魅,可以有无尽的寿命不老不死,她本就是从死亡中衍生,可以说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真正的死亡,可唯独一样她触碰不得……”睁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繁殖生命会让她大失元气,从此散失不死之力,会渐渐如同普通的凡人老去。而专驱邪魅的神鸟重明,便是她致命的死敌,遇者只有湮灭……”
沈君华脸上面无表情,听了顾鸢的话似乎毫无波澜,可是一开口就泄露了他的慌乱,“母妃的意思是,周巍他们可能会利用阿璃……重明鸟……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顾鸢摇头,目光转向远处,思绪似乎也飘远了。
她突然问,“君儿,你知道上古氏族沧氏吗?”
“曾在禁室有看到过,”沈君华似乎想起了什么,疑惑问,“沧氏族不是早在百年前还未改兴昭便消失了吗?”
朱唇弯起不冷不淡的弧度,顾鸢道,“其实不然,沧氏的人至始至终一直都在朝廷辅佐着天子,只是无人知晓罢了……只要沧氏一日存在着,那神鸟便永远不会消失。”
而顾鸢的下一句解释也解了沈君华的疑惑。
“神鸟重明的存在是为守护天下安生,而沧氏是为数不多拥有上古秘术的氏族,神鸟的使命便是沧氏的使命!因沧氏历任都是男子单传,也只有拥有穹苍坠的主上才能开启最重要的封印召唤神鸟!可偏偏唯独上任的主上,破天荒的产下了一对双生子,而且还都是女子。女子是天生便不能继承灵力的,自然也不能接任主位,所以,自上任主上弥逝之后,沧氏也从此无影无踪的隐于尘世间。”
听到这里,沈君华大概也明白了,疑问也带着肯定,“这对双生女子,便是母妃与顾姨?”
顾鸢点头,突的自嘲一笑,“当初我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当今天子的那支小小起义军,目的不过是继续我们沧氏的使命,我没有灵力,只能以我的方式去护卫平定当时昏暗的乱世,而没想到的是,如今毁了这世间平和的,竟会是因我而起……”
最近她时常在想,若当时她没有加入慕容岚的队伍,没有结识周巍;若当初被接上天山的是她而不是阿姐,那现在的情形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沈君华一下不知该说什么,顾鸢很快便收拾好情绪,转身过来认真看他,“你曾说阿璃把穹苍坠给了阿姐,如此看来现今穹苍坠必定是在周巍手里!而枫儿……他与你一样都继承了沧氏的血,极有可能会被利用召唤出神鸟,所以这次你务必要多加小心!”
屋檐外,不知站了多久的白衣人儿原本冷艳的脸颜神色更为冷淡,不远处走来几个侍女,她也轻轻移步悄悄离开了去,只是额间的铃还是随着动作摇曳轻微响了几声,好在声音很小并无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