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教授笑道:“这位同学的问题指出了当前我国在对有大病患者家庭心理引导方面的缺失,这是个很大的课题,不仅仅涉及医疗心理治疗。恰如刚才所说,我国心理学起步晚,再加上人们心理治疗意识普遍较差以及对心理治疗的误解和偏见,特别是对于贫困的患者和家庭来说,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心理引导的作用和重要性,有的甚至没有听说过。当然,这是由我们的国情决定的,也是很复杂的。当前,我们在家庭心理辅导方面具有很大拓展空间和市场,我也很希望现场的同学有这方面的志向,为我国心理学的发展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也要感谢刚才这位同学的提问,这也让我看到了我们心理学部同学的志向!”
在讲座结束后,陆天澄拦住了这个看上去有些清瘦的女生,“同学,你好,我是医学部研究生一年级的陆天澄,我对你刚才的问题非常感兴趣,想跟你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沈清音看着面前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生道:“你好,我是心理学部本科三年级的沈清音,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陆天澄觉得“沈清音”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他见沈清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笑道:“哦,是这样的,我现在正在市医科医院实习,主要工作就是观摩外科手术和病人康复跟踪治疗,我在实习中也遇到过相似的问题,你们是不是已经有一些初步的辅导方案?”
沈清音笑道:“方案算不上,顶多就是抚慰感情创伤吧。”
陆天澄问道:“你觉得疗效如何?”
沈清音道:“有的还不错,有的就不行。”
陆天澄笑道:“比例各占多少。”
沈清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就目前的十五份案例来讲,还不错占10%,效果不好的占70%,不接受的为20%。”
陆天澄忍不住笑了,“看来你们还要继续努力,有没有兴趣让你的团队到市医科来?”
“市医科?”沈清音不敢相信地看着陆天澄,“你说的是真的?你能安排?”
陆天澄道:“当然是真的,你们明天就可以过来,你的团队有几个人?”
沈清音道:“三个人。”
陆天澄笑道:“三人小组哦,这样,如果明天可以的话,你和你的团队可以到市医科来看一看。”
沈清音高兴地说道:“那真是求之不得,谢谢你陆师兄。”
就这样,沈清音和她的三人小组“进驻”了市医科,在陆天澄的安排下,他们接触了很多重症患者及其家人,在了解情况过程中,沈清音觉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很多患者和家人甚至是在无望中一年又一年地坚持着,尽管痛苦绝望,他们还是尝试着各种治疗方案,为的就是求得那一丝生命的奇迹。这让沈清音他们深为感动,也让沈清音和她的团队对生和死有了新的认识,有的病人痛苦的想要自杀,为了家人却极力地隐忍着,有的家人在深夜的走廊尽头小声痛哭,面对患者时却是满满的鼓励和坚持,对生的执着和对死的恐惧同样深沉,这常常让沈清音的心头沉甸甸的。
如果,如果不那么执着,而是让生命顺其自然的绽放和流逝,人生会不会没有那么多的沉重?!她有时会觉得安乐死实在是太人道了,不仅让病人减少临终的痛苦,家人也可以少些折磨。为什么明知无望还非要等到各种方法用尽,病人身容尽毁不能自理不能安排身后事时才算了结?这到底是了结了生者的愿望,还是逝者愿望?在死亡面前,是否要顾全患者的尊严?尊严?活着已是奢望,何谈尊严!活着,如果死亡已注定,何不多些体面和从容!
这让沈清音想的头大,有时候她甚至开玩笑地说道:“应该不会是我们这个民族缺乏对死亡的哲学思考,才导致对生无原则的坚持和对死亡的不洒脱吧,如渡边淳一笔下唯美的死去未必不是成全。”
陆天澄有时候也会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来,每当沈清音发表这样的看法时,他总会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打趣道:“你看,清音都快成了哲学家了。”而后,他又会认真地说道:“心理辅导只是让人们减轻痛苦,而不是放弃对生的坚持,医生的责任是提供建议而不是做决定,我们在进行深入的哲学思考后,更要在方法上多下功夫,如果有可能就算去套国外现成的案例都行,要记住你们是医生,不是上帝。”
这让沈清音有意无意地冷落了陆天澄一段时间,陆天澄似有觉察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跟他们说说笑笑。直到一天雨夜,陆天澄值完班,正要往实验室去时却看见沈清音站在医院门口等雨停,陆天澄远远地看着她,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来问道:“没带伞吗?”
沈清音低着头道:“是呀,小胖他们提前走了。”
陆天澄道:“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沈清音低着头不肯说话,陆天澄笑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沈清音抬头直视陆天澄的眼睛,“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陆天澄笑道:“为你的哲学探索被我否定了。”
沈清音却道:“心里辅导针对的病人而不是学生,哲学探索本来就是应该放在课堂而不是病房,你何错之有?”
陆天澄一愣,顿了顿说道:“好吧,那就是我没有顾全你的颜面?”
沈清音笑道:“你是课题组长,指出组员在工作行为上的偏差是你的职责,我也没有认为你拂了我的面子,相反我还要感谢你及时纠正了我的偏差,也让我摆脱了不必要的负面情绪。”
陆天澄一时无语了,他从不知道平日里总是笑语迎人的沈清音竟这样伶牙俐齿,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承认我对你过度关注,超出了作为同事、校友的感情,那你呢,不要告诉我你不承认这段时间是在有意疏远我。”
良久,沈清音才低声说道:“我没有否认。”
陆天澄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抬起沈清音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笑道:“那清音,你在别扭什么呢?连下雨天让我送你都不肯。”
沈清音撇了撇嘴道:“没有。”
陆天澄一把把她拉到伞下,笑道:“行了,别跟自己做对了,再晚回去宿管阿姨就不让你进去了。”
沈清音这才笑了起来。
很多年以后,当他们重逢时,沈清音曾经问过陆天澄那晚为什么要送她回去?陆天澄笑道:“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那天晚上你站在医院门口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兮兮的小狗,我就好心收留了。”
沈清音忍不住锤他:“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有预谋?”
陆天澄痞痞地一笑:“清音,难道你没听过防火防盗防师兄的话吗?谁叫你一开始叫我陆师兄来着。”气得沈清音抄起新买的鸭绒枕头劈头盖脸地砸向他。
也许是不想被外界干扰,也许是因为医院实习生的身份,陆天澄和沈清音很有默契地低调处理他们之间的变化,以至于毕业多年后他和陆天澄在一起时,小胖才恍然大悟,只骂自己蠢。
而他们的恋情也多少有些与众不同,不是与众不同的浪漫,而是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他们的恋爱不过就是沈清音替陆天澄写写总结报告,陆天澄为沈清音分析数据修改报告,要么就是沈清音把毕业论文的资料丢给陆天澄整理,而她却跑去参加志愿者服务,再要么就是陆天澄忘了要交小论文,临时拿沈清音拼凑的可以忽略质量的论文充数……他们从相识到热恋,约会地点基本不超出医院、学校、图书馆三点之间,就连看电影也是在值班室里,更不要谈什么浪漫的花前月下,俩人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看电影时沈清音靠在陆天澄身上……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