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窖充斥了泥土的潮湿,寒气像银针透体而入,钉入骨髓。
顾泠脸色早已冻得发紫,可还是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李婶儿试了好多次都无法喂她吃下热粥,只能叹口气收拾餐盒起身离开。
偏在这时,铁索猛然一扯,“哗啦”一声刮翻了一盒饭菜,李婶儿瞧她醒了,面上先是一喜,又立刻收了笑,取了围裙就要离开,却被一只手握住了脚腕。
匍匐在地的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是李婶儿么……”
李婶儿被抓着脚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开口讲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对不起她在先。
一咬牙,李婶儿抬脚要走,谁知顾泠抓的死,这一步硬是将她拖出了草席,铁索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泠姑娘!你还好吧!”她急忙蹲身来检查顾泠的伤势,冬天里擦破了皮那得多疼!
冻得青紫的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衣袖,一片乱发中只看得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李婶儿看着看着,鼻子一酸掉下几滴泪来,像抚摸自己孩子一样将她挡在眼前的碎发撩开。
“为了我们这些粗人,你真是受苦了……”
顾泠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睛闪烁有光。
“泠姑娘,你是贵人有神明保佑,自然不懂我们的难处,我们实在太需要钦差大人的药方了,我们还有活下去的信念,我们谁都不想死啊!所以泠姑娘,你能体谅我们的,对不对?”
“这些日子,你为了安宁村上下老小,操了很多心,这个恩情安宁村的老百姓们都记在心里,此次我们瘟疫若能治好,泠姑娘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日后,我们会在村口盖建庙宇,专门来供奉你,你年纪轻轻,救了这么多人,相信就算到了地府,阎王也会念你功德,让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我,我代全村的村民,谢谢你了……”
话未说完,李婶儿已哭成了一片,越哭越收不住,转身擦着眼泪跑出了地窖。
顾泠匐在地上,所有思绪都还凝在一块,结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线团。
心乱如麻。
她不怪安宁村的百姓,但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心寒和隐隐的愤怒。
她顾泠几时被背叛的这么彻底过?
当年被心腹暗杀时,她的心情都没有现在这般失望!
“咣当——”
地窖的木门被一脚踹开,绰绰人影中看得出是平日里几家熟识的男女,可他们脸上早已不是平日和煦善意的笑,而是满脸的讥讽和愤怒。
“我还说呢,哪有这么好心的人,没病要待在村子里帮我们这些病人。”
“就是,原来是良心过不去,才呆在安宁村里做苦工,我还开始啊,还真被骗了呢……”
“她要是早点被钦差抓到,我相公就不会死了,我相公要是没死,以后我们俩的日子该多快乐!”
“呸——贱人!”
声音渐渐消隐,他们似乎只是来看一眼伪善人是多么凄凉的下场,并以此来警戒自己。
她已经快撑不住了,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但是那个人还没来,她怎么能先睡过去?
不过一刻钟,木门果然再次打开了。
绣着穿花蝴蝶的绣鞋步子踏的坚实,稳稳停在了视线正中。
钦差大人来了。
“你,就是顾泠?”语气带着轻微的颤抖和质疑。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本来她是想找到顾泠自首,然后倒打一耙将那些歹人一网打尽。
可现在,邑生已经死了,她已经没有活着的奢望了。
从一出生她就是个被遗弃在破庙里的人,她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爹娘是谁,却始终不能好好的看一眼,不能和和美美的一起吃个团圆饭。
这么绝望的人生,如果不是有邑生在的话,她也早不在人世了。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连生气都说不出重话来,自己穷的叮当响还给她买烤鸭解馋,连老天都眷怜的人,他们……他们居然能忍心杀死他……
绝对,不可原谅!
顾泠不是对你们很重要么?不能让邑生活过来,那就让她死!
有堂堂一品宠妃陪葬,邑生也能含笑九泉了!
赵翠儿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困兽般的眼神让顾泠胸口咯噔一下落了个透凉。
她终究是决定要和她同归于尽了。
在赵翠儿悲怆的眼神里,顾泠肩膀微耸,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无疑在刺激一个濒临绝望的癌症病人。
赵翠儿双眼圆睁,一把卡住她的后颈,将她死死按在脏乱的泥地上。
“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你凭什么还笑得出来!”
蓬乱的头发里,嗤笑声更大了:“凭什么?就凭,最后死的只会是你,不会有我。”
顾泠的自信,对赵翠儿是活生生的嘲讽,而她最恨的就是被人嘲讽。
她手上力度猛然加大,顾泠立刻吃疼,喘着粗气咳了起来。
“你现在就是只被本大人捏在手里的狗!我不杀你只是觉得你还有价值而已,不要给我装什么高深!”
“你这么自信,不就是觉得你那两员大将现在还在扬州城里么,我这就传信去扬州,下个海捕文书,说他们是江洋大盗,提首级来领赏的一个脑袋五千金,你说到时候,江湖上会有多少高手去寻他们呢?这些亡命之徒,可不问青红皂白哦……”
隐在衣裙下的手瞬间握紧了拳,过了许久才缓缓松开,而这时,顾泠已经换上了一个轻松自得的音调。
“笨女人,你太自以为是了,如果你没有擅自行动,最后输的只能是我,可你背着以兰佾独自行动……傻瓜,你可知,你已将他设给我的天罗地网,捅了个不大不小的缺口,刚刚好够我逃生。”
赵翠儿一下咬住了下唇:“什……什么意思?”
“知道为什么以兰佾不让你来安宁村么?”
“为什么?”
“我是以兰佾的敌人,但我也是正宫娘娘,更是皇上疼在心眼儿里的宠妃,泠妃娘娘亲自去了瘟疫村,你觉得陛下会袖手旁观么?”
瞬间如醍醐灌顶,赵翠儿浑身一抖,呆愣片刻后,她不可思议的看向顾泠。
“你!”
“如果三天前,你在半路阻截密探,可能还有转机,但这都已经过了四天了,密探都已经在宫里领罢赏了,你没有退路了。”
赵翠儿双目顿时失了神采,朝廷的人一来,什么真的假的,什么正的邪的,都不复存在了,以兰佾会活着,泠妃也会活着,死得只有她,不,还有可怜的邑生……
老天无眼,这天下,究竟腐朽到了何种地步!
后颈上的压迫终是松动了,顾泠忍不住大口咳了起来,揉着脖颈匐在地上缓着力气。
忽然,下颌一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托起了她。
赵翠儿一手轻柔的托着顾泠的下颌,一手举着丝帕慢慢擦拭着她蹭满泥土的脸。
“你们都太阴狠了,你们都太会算计,我输了,我算不过你们。”
突然,她将丝帕狠狠掷在了地上。
“但是,就算我赵翠儿不能全身而退,我也要拉上你,给我和邑生陪葬!”
什么?!
顾泠始料未及,愣在了原地。
赵翠儿却笑得千姿百媚起了身,她笑得灿烂,却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面不改色扯下一块血淋淋的鲜肉来,血肉模糊的伤口里隐约露出了白色的骨头。
而她还是带着笑,仿佛咬下的是别人的血肉。
“从金陵到扬州,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两天两夜,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争取明日日落之前,将你这个食人肉的妖怪祭天正法!”
“顾泠,这次,绝对不会有人来救你了,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