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氤氲清冽,满屋飘香,但让她醒来的是一只信鸽扑腾翅膀飞走的声音。
冬天少有信鸽,想必是极重要的事。
果然,信鸽刚飞走,同鸢便开始踱步,头上插的步摇都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秦大人,信上说的是真的么,贤王真的要攻打乾州了?”丫头语气满是急躁,来回步子踱的更急,“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娘娘知道,她腿没好利索又是一身伤病,知道了必然又睡不着了。”
而秦烨坐在椅子上却安静异常,眼睛盯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秦大人?”丫头凑过去一手拍在男人肩上,“我说话你听到了么?想什么呢?”
秦烨顿时回神,手中茶杯都险些脱手扔出去。
“我没事……没事。”说罢又心不在焉的倒茶,一壶茶全洒在了桌子上。
丫头顿时一脸恍悟的表情,手上拍的更用力了。
“秦大人你不用担心,这次虽然出了意外,但娘娘还是平安回来了,你不用自责。而且我们家娘娘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放心,你肯定不会被罚。”
“不,我是说……”
秦烨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同鸢应声跑过去开门,门倒自己开了。
“是你?你来干嘛?”
看到来人,同鸢脸色立刻变黑,一个处处不给娘娘好脸色的女人,她也不会给她好脸看。
本来祝海棠就不乐意来探病,是莫东流在码头卸货实在抽不开身她才勉为其难答应的,如今来了居然还要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凶,哪有她这么窝囊的东家。
一叠药包狠狠撩在桌子上,祝海棠将小辫甩去身后:“你以为姑奶奶我想来啊,这是莫大哥让我送来的,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们莫要自作多情了。”
“嘿你这姑娘好没道理,我们家娘……姑娘那可是贵宾,哪有你们这样对待贵宾的!”
同鸢叉着腰便冲了过去,反被祝海棠一把推开:“贵宾?哪里贵了?我看是晦气的晦才对!就是个落魄小姐而已,白吃白住不给钱还搔首弄姿勾搭男主人,你们来了几天我们家就闹了几天,昨天还把我苏姨娘给引魔怔了,我看她就是扫把星!还好意思自称是贵宾?我呸!”
“你你你!”同鸢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背过气去,自家娘娘那可是圣上捧着怕摔含着怕化的宝贝,只是暂时落难在扬州城而已竟被这些无眼刁民如此侮辱!简直该千刀万剐!
祝海棠见她说话都结巴了,得意的扬眉一笑,变本加厉道:“我说错了么,就是个不知哪里冒出的野丫头,遭报应落魄了还不知悔改,妄想借祝茶庄莫少爷的名头飞上枝头变凤凰,如此攀龙附凤,简直不知廉耻!”
“啊呸!”同鸢一把揪住祝海棠的衣襟,小脸气的通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还好意思自比龙凤?!我们家主子本就是凤还用得着攀你们莫家?告诉你你可别吓死,我们家主子可是当今圣……”
“同鸢,休得胡言!”
丫头话音未落,便被里间一声呵斥打断。
紧接着门帘一卷,蹒跚走出一个只着单衣的少女,虽然面色没了之前的苍白,但精神气仍然差得很。
眼见少女身子一晃就要倒,秦烨眼疾手快一把扶过,稳稳托在了怀里。
眼看她和秦烨这般亲昵,祝海棠忍不住出言讽刺:“哟,这光天化日的,二位干嘛呢,可是昨晚上没尽兴?瞧给泠姑娘累的。”
当着人的面和其他男人搂搂抱抱,真该让莫哥哥看到这女人是如何水性杨花。
好不容易坐稳在椅子里的顾泠,闻言反不急不恼,反而淡淡一笑:“那想必祝姑娘昨晚是尽兴了,今日这么精神的就来吆喝了。”
被反呛一口,祝海棠一双杏眼狠狠瞪大,张口欲辩却被顾泠堵了话头。
“我实在没空和祝姑娘斗嘴,有这功夫,我还是整理整理自己去码头帮东流装载物资去吧……”
说着还当真作势转身去取衣服,而祝海棠也想见到鬼一样“嗖”一声没了踪影。
“我去就行了,不劳你这个病秧子大驾!”
见她一溜烟不见了,顾泠重新坐回椅子里,眸中没了方才的玩味,改了一脸严肃郑重。
“贤王要攻打乾州了?什么时候的事,朝廷那边怎么说?”
秦烨还是一脸犹豫,同鸢却毫无保留全部吐了出来。
“娘娘您刚出金陵,贤王大军那边就有了动静,陛下得了消息后已经重新排布了皇城兵马,带着东方大人打算亲自出征了!”
秀眉一蹙,顾泠顺口问道:“刚才不是还说不让我知道的么,怎么坦白这么快?”
丫头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要瞒着您的又不是这件事……”
才说罢便意识到出错了,赶忙捂了嘴巴看向秦烨。
秦烨怔着眼看了她良久,才叹口气闭上眼睛别过了头,一副“你好自为之”的表情。
于是同鸢便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匍匐在顾泠腿上企图挽回。
“娘娘啊,我刚才就是顺嘴一溜,没别的意思的……”
“实话招来。”顾泠也不含糊,膝盖一移躲开了丫头靠过来的脑袋。
“娘娘,您……”
“秦烨你说。”
眼看顾泠脸色沉了下去,秦烨知她是生气了,只好和盘托出。
“卑职得到的消息是,此次陛下出征乾州,还带了一个女子,探子说军中将士称她作军师大人,而且……据说娘娘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她代替娘娘帮陛下处理军务的。”
“哦……?”顾泠眸子一动,视线不知落焦在哪里,“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回大人,这个信上没提,只说是个少女。”
就算信上什么都没提,顾泠心里也早有了答案。
三月前的皇宴上,太后要给皇上介绍一位贤士未果,而之后禧妃又看到有个女子经常出入坤仁宫。
三下一比对,答案显而易见。她不在宫里了,太后扶持的第二个人就顺理成章的上位了。
想起当初太后忽然的召见,本以为她只是个善良和蔼的母亲,盼着儿媳妇们和睦相处,让儿子也少为后.宫琐事烦心。
如今看来,她的心思也不愧是住在宫中四十载的女人,这分明是在拉拢培养可以推倒东方府的大树,重振蔺家当年的地位和声势。
并且一定意义上她真的成功了,如今统领后.宫的是蔺妃娘娘,东方皇后已经被顾泠彻底击垮。
打击下东方曦的是顾泠,被东方府仇视的也是她,于是真实收益的人是蔺家,想来以后如果东方家对她动手,太后必然会出来装好人,到时顾泠就毫无选择只能依靠蔺家了。
那个被太后同样推上风口浪尖的少女,最终也是与她同样的下场。
好个一石多鸟的计策,是她大意了,一头栽进了蜘蛛网里。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沿,顾泠脸色晦暗不明,一分深沉如老僧入定,一分呆木又像没有灵魂的木偶,眸子里更是说不明的深邃。
同鸢以为自家娘娘是难过了,想来也是,自己天下唯一的位置被取代了,换作是谁也会难受,更何况娘娘还那么心疼皇上……
“娘娘,你就别想了,那个姑娘一定不如你好看,你如你聪慧,一定是个仗着认几个字就自认了不起的花瓶,陛下之所以留她在身边也只是想念娘娘你了而已。”
见顾泠还是不言不语,同鸢受不了了,捅捅一旁的秦烨示意他也说两句。
秦烨眼睛睁的是前所未有的大,他从没哄过女孩子,这还是皇上的女人,要怎么哄?
“大……大人,这男人,都是一个样,皇上也是男人,所以卑职是觉得……男人吧他,他心里爱的只有那么一个……就是,就是就算他跟许多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但还是……”
同鸢立刻冲过去掐了他脖子,小声骂道:“呸呸!你说的是个什么鬼!什么叫跟许多个女人?皇上是那种人么,我们家娘娘难道不够有魅力么!”
可秦烨笨嘴拙腮说出的话,却意外扯回了顾泠的神思。
她脑中隐约觉得似曾相熟,却又怎么都记不起是谁说的,甚至也想不起是对她说的,还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另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另一个人?
她的脑子蓦然一空,仿佛所有记忆在顷刻间删了个干干净净,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落下。
可就是那片空洞的白,转眼间便化作了漫天大火!
冲天的火光像来自地狱的火焰,蒸腾着,呜咽着,哀嚎的哭声和空气里燃烧人肉的焦味儿。
那作呕的气味就像记忆一样鲜活,她胃里开始翻腾,仿佛真的置身于火海,四周尽是残缺乌黑的人体。
那些人体不安的扭动出诡异角度,冤魂一样扑向她,身上的焦黑在她脸上、身上、手上抓出一道道痕迹!
他们脸上的五官更是扭曲,白色的眼珠和烤翻的嘴皮,狰狞得如同地狱恶鬼!
那张脸吓得她一脚将人踢翻出去,连滚带爬逃离了火海。
满天飘落着焚烧的灰烬,橘中带黑的天空,作呕的焦糊味道,残破焦黑姿势扭曲的尸体,每一个画面都活生生的揭破了她难以痊愈的疤,血淋淋的伤口千疮百孔蛀满蛆虫。
“青萝巷……癸酉号,苏府……”
靠在身后的墙壁都带上了高热的温度,借着喧腾而上的火光,她失魂般念出了墙上木牌的字,眼神中是一片放空的呆滞。
这里怎么会有火……这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