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布的帘子掀开又合上,一个身形佝偻的少妇跨进门来。
她的脸被一块面纱遮了半面,根本看不出年纪来,之所以说她是少妇,只因她梳的是半垂发髻。
看到这少妇进来,莫东流一肚子的怒气忽然就平复了,祝海棠也褪了恼色,换了一脸惊讶。
二人异口同声道:“苏姨娘,您怎么来了?”
连管家也毕恭毕敬的躬身相迎。
而这苏画眉也不是别人,她是扬州城土地庙的庙祝,夫君死后她无房无地,只能住在庙里,早年冬天救过兄妹二人,所以祝莫二家均认了她做姨母。
少妇不避嫌的摘下帕子,露出布满烧伤的脸来。
“我听说你们两个回来了,就过来看看,谁想到,刚进来就看到你们俩在吵架。”苏画眉如今模样虽然有些恐怖,但眉目间还能看到年轻时的温婉秀气。
莫东流扬起阳光的笑脸,扶着她坐下,递茶又送果子:“姨娘放心了,我们没事。就是下人不太懂事,我说了两句,可能话说重了海棠不爱听,就跟我拌了几句嘴,无碍的。”
祝海棠一听,刚压下的火气和着委屈就又涌了出来,小嘴一撇就扑去了苏画眉的膝盖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姨娘!才不是莫东流说的那样!他,他居然为了一个至今还不知姓甚名谁的人,责骂我们茶庄十多年的老伙计,还用那么重的刑!”
说着丫头扭脸取下夹在下人手上的竹夹:“您看,他都已经走火入魔到什么地步了!也不知道那女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小丫头这话和着一丝醋意,苏画眉顿时了然,意味深长的看向莫东流,眼神尽是调侃:“你呀你,整日就知道玩乐,你母亲老早就盼着抱外孙呢,你祝伯母,也等着你孝敬她呢,你倒过得逍遥自在。”
少年被训了一顿,尽管不明白抱外孙和孝敬祝伯母是何意思,但也知道苏姨娘是嫌他欺负祝海棠了,于是连忙辩解。
“姨娘,你们就是从小太宠她了,所以才把她养得如此刁蛮。姨娘你都不知,她居然让下人去买了蝎子放在泠姑娘的床铺里,她这等心思,若是给祝伯父知道了恐怕要抽她竹竿子了。”
苏画眉一听就吓着了,一把捞起祝海棠道:“丫头,那真是你做的?”
祝海棠一下就慌了,没想到莫哥哥居然一早就知道是她做的,这下,他一定更讨厌她了!
这么一想,哭得愈发伤心了:“我那是一番好意!姨娘你都不知道,他说的泠姑娘,压根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神神秘秘还藏藏掖掖的,一副木木讷讷傻傻愣愣的模样,实际就是个大骗子,东流、莫伯父和我爹爹都是被她骗了!”
“你,你放肆,泠姑娘是客,你怎么能这么无礼?我看你分明就是嫉妒泠姑娘,人家比你通情达理,比你善解人意,还比你聪慧,哪像你,整天笨头笨脑就只知道哭。”
这下战争算是升级到白热化了,祝海棠也不顾苏姨娘还在,劈手端过茶碗就摔碎在地上。
“莫东流!你这么待见她那你去她说明白啊,在这儿装什么好人!你看人家百般好,保不齐人家看你就是一坨牛粪!既然你都说了,人家聪明漂亮还知书达理,那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长久压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伤疤,被祝海棠这么轻易揭开,莫东流又气又恼,恨不得打她一巴掌。
可他是男人,决不能打女人,这下一口气结在胸口,没换过气来,气得他一阵咳嗽。
苏画眉瞧这孩子是真急了,立刻站起身来要安慰,只是她还没开口,外间倒是传来了个清冷的声音。
“东流,你怎么了?生病了么?”
话音刚落,帘子又是一动,进来一个少女和一个丫头,前头那少女,生的真真国色天香一副好皮囊,肌肤白皙,螓首皓腕。
红唇嫩薄,鼻梁高挺,黛眉细长,天生一双桃花眼本该多情百媚,可衬着她的气质又是一片冷然。
瞧了半晌,苏画眉才了然,这姑娘眉目间有些迟滞,约莫是小时候生病损了身体吧。
顾泠扶着同鸢走向莫东流,眸子里尽管还是一片木呆,但莫东流却看出了一分关心。
“没事,咳咳……我没事,就是咳咳,喝水呛住了,咳咳咳……”他笑得温柔,剑眉星目的轮廓虽然还不是很英朗,但长大后必然又是个美男子。
祝海棠见莫东流忽然变了脸色,气的直咬牙,牙根都咬疼了。
而莫东流毫不在意,瞧顾泠腿脚走路还很吃力,立刻跨过去伸手要扶,恰在这时,一双略带枯槁的手牢牢攥住了少年的腕子。
他一抬头,就看到苏姨娘一双依旧清透的眼睛,死死盯着泠姑娘,眼神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细看之下,竟还带了一丝恐惧!
忽然,苏画眉的表情变得微妙,双目圆睁,细眉高挑,仿佛看到了一个去世多年的人复活一般。
不对,应该说是灭苏家满门的凶手,重新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的目光变得晦暗,混灰的眼白仿佛大火燃烧木头飘落的烟灰,而她枯朽多年的血液和记忆,又在那一瞬间回到了三年前。
火,哪里都是火,火焰铺天盖地,吞噬了一切草木瓦楞。
之前还哭喊着拍打门窗的人们此时都没了气息,而她躲在小姐的闺房里,透过层层浓烟,捕捉到院中站了一个高挑却纤细的人影。
尽管消瘦,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站在天上俯瞰苍生一样落寞。
人影忽然侧头看向小姐的闺房,小姐立刻拉着她倒退两步,可那依然没有妨碍她看到院子里那位少年的模样。
长发高束,柳眉细长,一双桃花眸子本该笑如弯月,此刻却冷若冰霜。
他,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男人,也是她见过最狠的男人。
因为他杀光了苏府上下所有活物,连牲畜都没放过。
在火舌吞噬她之前,她一直以为他会救小姐,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她眼看着那清冷的少年将小姐推进了火海中。
小姐如一片雪花,轻飘飘跌进了火焰里,而少年冷如冬雪的声音却道了句她永世难忘的话。
“我是顾泠,记住我的名字……”
之后的记忆就是一片赤红的火舌,每每思及此她便头疼欲裂,她只知道,一个叫顾泠的人,突然出现在府中,杀光了所有人,放火烧了府宅。
自此,扬州府青萝巷,再也没有三间大进院的苏府了。
“苏姨娘?姨娘?”
莫东流纵是个男子汉,也被苏画眉突然的用力,抓疼了手腕。抬头看去,却看到苏画眉复杂的表情,似怒似嗔,似恼似哀。
而顾泠也冷然得盯着苏画眉的眼睛,尽管她不认得这人,却看得出这少妇眼中有个精彩的故事。
忽然,少妇慢慢张口,声音都带着颤抖。
“恕妾身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眉目丝毫无动,音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是顾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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