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雪,天地染白。
一道伟岸身影,身披袈裟,稳坐雪中一方顽石。
雪不止,眉梢挂雪,却盖不住虽入年迈但仍正气凛凛的目光。
“古来时月,清江见雪;雪入江中水淹雪,却是江更寒。”
丁行云已经等了半个时辰,此时,另一道身影,伴着诗号,踏雪而来,直奔丁行云。
两人但交一掌,激起雪花漫天乱舞,各自震撼。
震撼过后,后来之人收掌后跃,立在丁行云面前一丈远处。
“山人,多年未见,没想到你武艺精进如此。”丁行云冷声道。
“与你相比,还是略输一筹,惭愧惭愧。不过若不是当年你使用阴险之计,如今我定然不输与你!”风南山人冷笑道。
话说数十年前,绝代名师海选关门弟子,决赛之时,丁行云与风南山人以木剑相斗,风南山人随手所取的木剑内部构造不佳,有一丝木缝,但造剑的木材却是上好的木料,所以一般剑客比试,剑绝不会坏掉,因此木剑经过许多人比试也未被发现瑕疵。不过他两人当时武艺已不一般,风南山人所挑选的木剑因这一点瑕疵,撑不住两人相斗的剑势,最终因木剑断裂而败,无缘拜在名师门下。不过这也是造化之作,并非人为,但风南山人却一直认为这是丁行云买通考官,故意将有瑕疵的木剑放在靠他的那边,由此生恨。
世间之事,诸多难测,由巧生非,最证人心。
“阴险之计?那次比试,那么多木剑放在架子上,你自取其一,怎又变成我的计谋?”丁行云回想起那件事,终于明白风南山人与他生恨的原因,自辩道。但这种天成巧合,又岂是嘴上辩解能够说得清?
“往事不提也罢,你不是自奉信义么,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风南山人却已不在乎丁行云所言,冷冷从鼻中哧出口气,又从怀中取出了青木令牌,在丁行云面前微微晃了晃。
“原来它现在在你手中,想必柳青松也是你指使人去杀害的了?”丁行云话语带着看似惊讶却又很肯定的口气。
“是又如何,呵,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还记得当初制作此令牌时所立誓言么?”风南山人问道。
丁行云遥想起当初他与孙敏成为武林公敌,被四处追杀,后来他制作青木令牌,以他过往半世侠义立誓,从此之后他受制于此牌,持牌之人,只要吩咐了不违背江湖道义的事,他定然遵从;若令牌被毁,则自废一臂。更将令牌交予时任武林盟主游人间保管,这才避免了大部分的追杀。后来青木令牌几经流转,到了烽火十二寨手中,而柳青松曾为丁行云挚友,但他并不知晓烽火十二寨总寨主孟亮与丁行云的交情,觉得还是把令牌放到自己身边,最能保障好友安全,却不料由此引来杀身之祸。
“我所誓言,顶天立地。”想起凄凄往事,丁行云不改豪迈语气。
“好,那就好!”只见风南山人猛然握紧青木令牌,下一刻,惊见青木令牌应声粉碎。
丁行云见状,先是微微一怔,但一瞬之后,又忽然爽朗一笑,左手掌劲猛提,直扑在右臂之上,愕闻骨裂之声,伴着鲜血飞溅,染红白雪。
丁行云这般果决,出乎风南山人意料,但丁行云过往受制于青木令牌,不得见之相思煎熬,以及一生信义,又岂是风南山人能去体会。
风寒雪寒心寒,雪中久坐,已耗体力,方才又与风南山人悍然对掌,此刻再受断臂之痛,纵然丁行云修为高深,也难敌这般重创,痛觉之下,意识已陷模糊。
风南山人仍是默然相视,完全不为所动,但他多年的恨,却似乎得到了满足,瞧着丁行云在最后意识撑持之下,竟没倒下,还坐在顽石之上,他从背后微微招手,但见吕惊天带着几名刽子手,窜了出来。
方才情形,惊心动魄,吕惊天内心一阵震撼,这世上竟真有为了信义自废手臂的人存在,若是换作他,定然苟且偷生,绝不做这自残之事。当下细声问道:“盟主,真要一刀取了他的性命?”
风南山人用鄙夷的眼神看他一眼,道:“一个废人,你还不敢下手?”
吕惊天唯唯诺诺应了声,带着几名刽子手慢吞吞走上前去,那些刽子手也算是见红见惯了的人,今天却也有些不安,但风南山人的吩咐他们岂敢违抗,当下在丁行云面前举起了刀。
就在刀降半空之际,两道掌风破势而来,震开了刀,震退了人。
又见两名身着袈裟之人,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急步走来。
“丁大侠为信义,自甘断臂,老衲也深感敬佩,往事既了,盟主又何必咄咄相逼?”
风南山人诧异之间,但见明智、癫行两位高僧雪中踏步而来,遂道:“不知我与丁行云处理过往之事,与几位高僧有何关系?”
“方才你与丁大侠对掌,我等却也瞧见,若不是他自废右臂,你怕是也难以敌他。佛生佛灭,一念之间。恨业既灭,何生杀业?他既废臂明志,又是我佛门中人,我等此刻已不能坐视不理。”明智大师方才见丁行云废臂果决,行阻不及,言语略带悲怆。
风南山人原本是要取丁行云的命,但此刻两位高僧在此,他也难以以一敌二,而丁行云右臂既废,最引以为傲的丁氏剑法已难出手,伤势如此形同废人,细想着他也是盟主身份,心中恨也有所解,却真不必为了一个废人引起不必要的公论,当下略带戏谑的口气,道:“我也是替武林正义,除此一害,既然两位高僧有意袒护,还望不要让他再危害武林。言尽于此,告辞!”
风南山人甫一离开,癫行大师赶紧背着奄奄一息的丁行云,与明智大师火速赶往嵩山。
雪更大,风更厉,斑斑血迹、相背的脚印,片刻已被大雪埋没。雪啊,雪,你是多情的雪,看着这不堪的人间,不忍直视,于是将往事埋没?还是你的无情,根本看不清这人世,只草草地,将它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