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墨沧救了我,我便厚着脸皮黏上他了,骂不动,打不走。其实我喜欢跟着他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觉得相比我一只妖浪荡江湖,多个人比较不寂寞,当然,妖身安全得到保障也是一个很诱人的因素。
那之后,每当有捉妖师想捉我,总会被他打跑。
我跟着他一路向北,从草长莺飞的江南走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再到冰天雪地的林海雪原。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我也不在乎。
我的伤还没好,变不成人形,走不快,又怕冷,一路上,墨沧便将我装在他胸口,暖着。他的心脏咚咚的跳,我便在这极具美感的律动中安心打瞌睡。
在我寸步不离的跟了他两个多月以后,墨沧才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起她——那个只有在他喝醉后才敢想起的姑娘。
那天天黑前,我们到了辽林省境内,天气酷寒,入夜尤甚。我们在僻静背风处,点火取暖,喝酒驱寒。
酒是极烈的烧刀子,一入口便像一股幽幽的火,一路直燃烧到胃里去,我又呛又辣,眼泪都出来了,直吐舌头。墨沧是喝惯了烈酒的,一言不发。
很快我们便有些醉意。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了夜雪,小小的雪花漾满夜空,犹如漫天飞舞的蒲公英,这场景如梦似幻,令人沉醉。
四野里寂静无声,墨沧在长久的沉默过后开口,向我讲述了一个稍显冗长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叫小依,同我一样,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妖,只不过我是只兔子,她是一棵芙蓉花树。
他们初遇的时候,墨沧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蜀山弟子,他师父让他下山,实战演练,捉妖降魔,锻炼锻炼本领。
没想到初次出手,就遇见了强敌,小依有千年修为,墨沧首战告败。
年轻时的墨沧老实木讷,脸皮薄,一见漂亮姑娘就脸红,小依很喜欢捉弄他。她抢了他的缚妖索,把他绑起来,走哪儿扛哪儿。
他伤了自尊,真的生了气,她又巴巴儿放了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哄他开心。
虽然放他的时候,他答应小依不会跑,可等小依不注意,他还是脚底抹油溜了。
半月后,他们狭路相逢。墨沧被一只蜘蛛精咬了一口,黑气一直漫上眉心。小依打跑蜘蛛精,费了些功夫才救活他。
小依对他悉心照料,他们呆在一起七天,七天后,墨沧病好,不告而别。其实不是没有留恋,只是他乃修仙之人,自小把师父的教导牢记于心,不敢稍忘。
那之后,小依伤了心,没有刻意去寻找他,他们一别两年。两年后的一个大雪天,墨沧在荒野里的一所破庙休息,远远看见雪地里有个人缓慢的爬过来,身后蜿蜒着一片刺目的血迹,他出去查看,才发现是重伤的小依。
看见他,小依苍白着脸笑了笑:“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现在我可打不过你了,你可以杀了我。”
墨沧没有说话,看了小依一会儿,脱下棉衣,将瑟瑟发抖的她裹好,轻手轻脚的抱进庙里。
他把蜀山派炼制的丹药给她服下,她仍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在他怀中抖得厉害。他想要去生火,她一把抓住了他:“没用的。”她摇头。
“那要怎样你才会好?”他皱眉问。
“人血。”她露出嘲讽的笑意,“喝了人血,我就暖和了。”
墨沧沉默的看着她。她笑得越发欢快,眉间却是一抹阴郁苦楚。
“傻孩子,我骗你的。”她伸手点一点他的鼻尖,“放心吧,我不会死。”
她还没说完,墨沧便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凑到她唇边:“喝我的。”
“唉,还真是傻孩子。”她怔怔的看着他,叹息一声。
过后小依问他:“为什么要救我?”墨沧说:“我欠你一条命,现在还给你。”
“仅仅是这样吗?”小依看着他,问,“你心里只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点头。
小依也跟着沉默下去。但片刻后,她又抬起头来,脸带笑意:“可是我喜欢你呢。”
虽然极力掩饰,可墨沧的脸还是红了。小依看着他的窘态,噗嗤一笑。然后,她抬起头,吻了他。
火光映照下,墨沧的眼是朦胧的,泛着温柔的醉意。他缓缓抬起手指,压在自己唇上,轻轻地笑,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个炽热的吻依然还残留在唇齿之间。
我屏住呼吸,没敢打扰他。他维持着那个动作愣了好久,我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好奇:“后来呢?你们怎么样了?”
他惊了一下,仿佛从美梦中醒来。一口烈酒灌下喉,属于回忆的眼神瞬间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冷冽。
墨沧冷着脸朝我道:“你的伤好全了吗?伤好了就走吧。”
又来了,我才不要走咧!我瞪他一眼,把脸埋在膝上假寐。
那夜之后,墨沧再也没有向我提起那个故事,他的讲述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可我知道,他们人妖有别,身份对立,那个故事的结局一定是很惨烈的。墨沧不愿意讲,是不愿意再去回忆。
我还知道,那夜我们是真的醉了,否则他不会给我讲故事,否则,我绝不敢轻轻吻一吻他落满夜雪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