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terday,allmytroublesseemedsofaraway…”
车内播放着Elixir乐队翻唱1965年Beatles的经典名曲《yesterday》,乔沅开车载着她怀孕的老婆和7岁大的儿子,跟随音乐哼唱着,时而唱准了,时而又唱偏了,像是故意的一般。
乔沅的妻子安淇坐在副驾驶位上,被乔沅逗得直乐呵,一边温柔地低下头摸着肚子,“阿沅,你能不能别唱得那么不正经,你注不注意胎教呀。”
乔沅停住自得其乐的哼唱说:“我不是让宝宝听听他爸爸的声音嘛,多好的胎教,而且咱佑佑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说着,乔沅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正玩着手机的儿子,“是吧,儿子?”佑佑重重点了个头说:“嗯!我们老师还表扬过我唱歌好听呢!”
安淇一听这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咱儿子呀,就跟你一样,臭屁!哈哈…”
乔沅实在无法想象,这样温馨的家,随着妻子的临盆,骤然改变…
那是2793年1月13日傍晚,乔沅正在健身房指导学员训练体能,妻子来了一通电话,电话里,妻子的喘息声极为急促,一吐一字地说:“阿沅…快…快…回家…好像…好像…要…生了…”
乔沅收起电话,提起包,一句话都没留下,箭一般冲出健身房。
他曾对妻子说过,她临产前一个月会全天陪着她,但却失约了,居然发生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妻子可能提前3个月分娩,大大地超出了乔沅的预计。
乔沅心急如焚,他实在不愿妻子在家多忍受一刻疼痛,可当时正处于上班高峰期,情急之下,乔沅不得不超速,又闯红灯,又抄小道,终于得以顺利将妻子接送到医院。医生查看了情况后,迅速将安淇抬上病床。
乔沅看着妻子挣扎着进入产室,想到妻子此次如此早的分娩,心中更是忐忑,他已不记得自己在产房外等待了多久,像是经历了多少个日日月月。
产房内,医生不断指导着安淇,一名护士在旁帮助按摩催产,另一名护士则在阵痛期过后为安淇进行胎心测试,但好像测试不到胎心,而胎动依旧,经验丰富的医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和其他护士说:“总之,先帮助产妇将胎儿生出吧!”
安淇感觉到,医生好像用了产钳,她又是担忧,又是疼痛,她虚弱地询问那名握着她手的护士:“我的宝宝呢?他还好吗?…”那护士虽然劝慰,但表情却十分慌张。安淇可以听到不远处宝宝发出“呃…呃…”的声音,像是来自喉咙底部的呼唤,却听不见他洪亮的哭声,这和佑佑出生时完全不同。安淇极力想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看看,却无力摆脱虚弱。
宝宝被送离产房,乔沅得到允许后进入产房探视妻子,他刚询问了护士有关宝宝的情况,转眼却看到妻子躺在那,脸色苍白,他迅速走过去,三名护士还围绕在安淇附近,一名为她吊针,一名为她抽血、量血压,一名为她清理污血。
乔沅心疼地看着妻子安淇,他握着她的手时,都生怕太过用力而握疼了她。乔沅看到,留在这里的护士个个面色惊惶,虽然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一定有所异常。暂不说安淇这般虚弱的身体,只看她下体流出的血颜色发暗而粘稠,还带着些许腐味,他便明白出了状况。
他眼眶通红地问:“医生呢?”,语气虽已有所压制,却还听得出愤怒的意味。
“就来了…”,护士小声地说着。
当时医生进入产房,她对乔沅说:“乔先生,还请您再出去一下,我们要为你妻子做抢救了!”
乔沅心里万般不肯离去,他正要松开妻子的手时,安淇突然抬起双手搭在乔沅肩上,嘴巴轻微地张合,喉咙底处像有话语要蹦出,乔沅感觉安淇有话要和他说,他正要弯腰将脸侧向安淇口边,安淇浑浊渐白的眼球闪入他眼帘。
“什么?老婆,你想说什么?”乔沅焦急询问。
安淇的头部轻轻晃动着,那苍白的嘴唇在乔沅耳边绕动,却始终说不出话,也就是当时,医生一把拦起乔沅,重复了刚才的请求,乔沅被两位护士请出产室。
乔沅极度崩溃,如果那是安淇最后一句想和他说的话,而他没有听到,那他将遗憾终生,虽然他一直坚持打消这个念头。
医生终于出来了,乔沅带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前去,他不断祈祷着,但医生还是告诉他妻子离逝的噩耗。乔沅的大脑停顿了几秒,突然狂暴般地拽住医生:“你告诉我!这就是你们说的抢救!是不是!是不是!…”
医生叹了口气说:“乔先生,实在抱歉,我们也尽力了,但你也知道,最近环境恶劣,很多产妇都无法幸免的。”
乔沅一把甩开医生,“你说的是什么屁话!!”他突然又想到孩子,“那我的孩子呢?”
医生一脸泄气低下眼睛,摇了摇头,“对不起。”
乔沅感觉到整个命运都倾轧到他身上,他哭,已不知道要如何悲恸才能完全抒发和逃避,他只能笑,那笑声惨淡地环绕着整个医院长廊,无人敢前来劝阻。
安淇随着病床被护士推出来了,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妻子比前一刻更为安详,仿佛在等待着神灵的召唤。乔沅上前推开护士,跪在妻子身边,他把头深深埋在妻子的手里,盼望着妻子的手指能动弹一下,哪怕是对他的怜悯,也好,但再也没有了…
这段经历时常出现在乔沅的回忆里。在他后来十几年的梦境中,有时妻子是顺利生产的,有时孩子是活泼的,但有时他丢了孩子,有时妻子又不见了,很是凌乱,可是当梦醒来,他总要告诉自己一个真相,妻子和孩子,都已不在他身边。
如今他听到华医生的一番话后,明白,孩子是尸变了,而妻子想必最后也尸变了吧。
一定有人问,佑佑呢?
妻子是在病毒爆发后3个月发现怀孕的,因为害喜严重,无法照料佑佑,乔沅提出将佑佑寄放学校,以便更好地让安淇安心养胎,周末再将佑佑接回家一起游玩。
当时虽有报出伊斯佛森病毒,但信息一直被当局封锁,且大家也相信政府有能力处理这样的危机。
佑佑当时所就读的寄宿学校在北城,靠近南城的地方,当安淇发生这样的事故后,乔沅有两个礼拜没有去接佑佑回家,他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佑佑这个事实。
某个星期五,佑佑从学校打电话给乔沅,他在电话中询问乔沅是否接他回去,乔沅只是告诉佑佑他需要出趟远门,让佑佑在学校乖乖呆着。
那段日子里,乔沅几乎不上班,不上网看电视,也不见朋友,手机时常关机。一到夜里,他就把自己灌醉,白天昏昏沉沉地睡,家里到处是酒瓶、剩菜。也不知是过去了几天,乔沅在开机后突然收到一个友人发来的短信:
“乔沅,你的电话怎么总是关机呢?你知道北城现在是疫区了吗?你把佑佑接回家了吗?”
“疫区?是什么瘟疫吗?”乔沅突然从床上惊坐起,他把短信反复看了三遍,突然起身抄起外衣和车钥匙,正欲赶往北城去接佑佑。
车上,他反复拨打着学校教务处、班主任的电话,所有电话都不能打通。他拨打了友人的电话,询问事情的经过,但报道有限,友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北城被隔离了。
乔沅一路开到了离南北城交界处不远的一隅,路边皆是痛哭的行人,此处的交通已经瘫痪。乔沅下车,他穿过行人,远远看到前方有一堵很高很长的铁墙筑起,有部队驻守在此处,身后是还在加固墙体的工人。
乔沅走向一名守卫,告诉他佑佑的情况,请他通融通融,让他越过墙去看望一下儿子是否在城外,守卫很坚持,告诉乔沅任何人都不能逾越。乔沅无功而返,他不相信政府的墙可以密不透风地将南北城隔开。
那一天,他都在开车,几乎把能够通向北城的路都绕过一遍了,可是都封锁了,就连那些不算路的路,也被封得严严实实,让他无处可去。
其实,说是对北城的隔离,不如说是对南城区的封锁,封锁是在北城病毒首次爆发之时,政府就下令在多个路段先进行筑墙,留下几段通往北城的道路,待到决定发布封城令后,只需封锁几个要道便可实现控制,防止因信息早溢而引起居民哄乱,病毒四散。
也就是在南城区被封锁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乔沅每日都在城边、城内开车寻找儿子的踪迹,从下午四点就出门,一直寻找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他还托关系打听学校的情况,或是打探能够去北城办法,所有一切努力,上天都像没有看到一样。他几次想寻死,都被身边的友人劝住,主要还是劝他支持下去,万一哪天找到佑佑,即便友人们都觉得佑佑生存的机会渺茫,但他们还是不希望乔沅发生意外。
佑佑从此下落不明,寻找佑佑也成为乔沅这十几年来让他活下来的支撑,他总是有事没事就开车在城内转转,总希望在某个街角能看到佑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