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卖“甜白酒”(又称“醪糟”)的老汉,以往很多次,陈小乔他们都会在这家小店门口见到他,孤身一人。他总是把两坛芳香四溢的醪糟整齐地摆放身前,自己则端坐在随身带来的小木凳上,也不抽烟,也不吆喝,就那么眼神深刻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陈小乔曾经买过两次他的“甜白酒”,那些泡得发白的米粒嚼在嘴里,甜中微微带酸,唇齿间弥漫着浓浓的酒香,非常纯正的味道。老汉曾骄傲地告诉她,那是他自己亲手酿制的。
而今天,老汉不再是一个人,那个随他同来的老太面皮很洁净,满头的花发也被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挽了髻。不过,她的神情看上去显得有些呆滞,间或一轮的眼珠令人感觉她就象一个随时可能停摆的挂钟。从一进门,老汉的右手就没离开过老太的左手,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她,就象牵着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近前几步,老汉把肩上挑的两个酒坛轻放在地,再将老太半推半抱地安置在我们邻桌的一张椅子上,转身便一瘸一拐地朝着冒着热气的锅灶走去。
以往那老汉都是坐着,所以,直到此刻,陈小乔才发现,他竟然是个跛子,左脚似扭断腿的塑料娃娃般向外翻转,也不知是天生畸形还是后天祸患。很快,老汉就托着一碗稀豆粉折返回来,他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以免过度的颠簸使淡黄色的粉糊泼溅出来。
好不容易挪回桌边,老汉也象池文浩一样,每样调料放了一点,反复搅拌后,他又把嘴凑到碗边,一口一口用力吹气,很显然,他想让稀豆粉凉得快一点。然而,老太却等不及了,她嘴里发出焦急的“唔唔”的声音,两只手执拗地上来抢夺老汉手中热气蒸腾的瓷碗。而老汉却一边护着碗,一边轻声地哄着老太,就象哄着不懂事的小孩。
“那老奶一定是个傻的,可能精神有点问题。”池文浩轻声对陈小乔低语。
陈小乔没有回答,一双翦水明眸始终痴痴地注视着那对老人。
老汉终于停止了与老太的“空手道”,端起碗,用汤勺舀起一匙糊糊,小心地吹了吹热气,这才把它送入老太的口中。老太呆滞的双瞳似乎动了一动,嘴边的肌肉伴随着吞咽的动作而轻微地牵扯,一行浅黄色的液体从她嘴角滑落下来。
老汉急忙取过桌上的劣质纸巾,细心地为老太拭去流淌到下巴的稀豆粉,张开没剩几颗牙的嘴巴,会心地笑了,而对面的老太也好象受了他的传染,痴痴呆呆地笑了起来,一笑嘴里残留的粉糊又顺着两侧嘴角流了下来。
老汉慌忙再为她擦拭。
就这样,两个人喂着,吃着,流着,擦着,笑着。如果不是碍于他们彼此的白发,池文浩真的会把他们错认为是两个少不更事的顽童。
看着看着,陈小乔的眼眶突然开始没来由地发痒,随后,有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滑落。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池文浩:“如果哪天我老了,病了,傻了,你也会象老爹这样对待自己的爱人吗?”
池文浩微微有些动容,他轻轻握住陈小乔的手,同时用另一只手擦拭她脸上晶莹的泪珠:“傻丫头,无论过去多少年,就算我们全都老了,我也会这样牵着你的手,喂你吃东西,给你擦眼泪,陪你一起哭,也陪你一起笑,你说,这样好吗?”
陈小乔破涕一笑,笑中又迸出两滴热泪,她说:“文浩,答应我,永远不要骗我,永远不要伤害我,永远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