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六月,虫子也愈发吵了。
书生的课并不总是十分有趣,比如说现在。本来临近正午我等已饥肠辘辘,可他却一个劲儿地讲“饭疏食饮水”,害得我们不仅无法理解圣人这种高尚情操,反而听见了周公在召唤。
第一个倒下的永远是季天。不过放心,书生是不会管他的,顶多叹一句孺子不可教也。果不其然,片刻后我听到身后“砰”地一声,往后一瞥,季天“就义”。
他身边的异尘不为所动,淡定听讲。只是他在看到坐在最前排的太子爷哈欠连连时,趁着书生低头,将纸团成一团,朝太子扔。那准头没得说,扔书生身上去了。
书生随手抓起本书挡掉纸团,只消抬头看异尘一眼,异尘立马认罪忏悔。
阿山在一炷香之前去茅房,至今未归。其实很正常,他向来会解手解到午膳开始。
最让我佩服的还是寸寸。不管书生讲什么她都听,而且是一心一意地听,坐姿端正表情认真,听得如痴如醉的样子。
直到小公公送来午膳,我们才瞬间复活。哦,寸寸除外,她一直都是超神的状态。书生回静和堂休息,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天下了。
除了我和太子,其他人都住在宫外。为了方便,大家每日就一起在碧和轩用午膳。午膳由宫里准备,自然丰盛。
吃一阵子,估摸着香味儿飘得够远了,阿山就乐颠颠地回来了。他回来,总会带点儿别的,比如说蚱蜢,蜻蜓,要么就是皇后那凤仪宫里的猫——花面。今天他又带花面来,这猫一进门就朝寸寸扑来了。
之前花面每次来都喜欢和寸寸亲近,这也让我怀疑寸寸曾经经常与它见面,更或是常与皇后见面。
异尘抱着食盒默默退到墙角,他怕猫,一碰猫就起疹。我猜他其实是怕毛。
“异尘,别站那么远啊,过来。”太子坏笑着抱起花面,朝异尘逼近。
异尘虽没有什么明显的惊慌神情,但我看到他咬紧了嘴唇。
“江衡!把猫放下!”季天大喝,拦在太子面前。
我从食盒里夹出条小鱼,朝花面晃晃,它立刻蹿出太子怀抱,冲过来了。
“我说,再过几日天就热了根本走不出去,咱们下午干脆旷课出去玩吧。”阿山一边夹着另一条小鱼企图召回花面,一边开口提议。
寸寸当即反对:“不行,功课没做完谁也不许去。”
太子则立场分明,站在阿山一边,道:“功课永远也做不完,先生也教过活到老学到老,像你这样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你这是歪理!这话是这么用吗?你这样能学会什么啊!”寸寸瞪着太子,大声质问。
太子挤出一脸讨好表情,道:“息怒,息怒,我只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你们说是不是啊?”
季天在扒拉饭,没空理他。
异尘由于花面事件,蹲在角落里不想说话。
就剩我了。太子和寸寸同时朝我看来,神情都很凶恶。
我当即表示寸寸大人英明,同时向太子递了个眼神。太子会意,安抚完寸寸就拉着我和阿山出来,说是去送花面回凤仪宫了。
只不过路上我们拐去了静和堂,恰巧书生在院里打瞌睡。
太子捂住花面的嘴,花面表示抗议,然抗议无效。我们三人一猫悄悄潜入屋内。我翻出书生所有的茶叶,将它们分散在静和堂各处,又在显眼的位置故意打翻一两盒。以书生爱茶如命的性格,这下可够他找一下午了。
我们三人一猫完成这一切,窃笑着离开了。太子原本担心书生叫下人帮忙,我告诉他书生最怕下人们糟蹋了茶叶,所以不会让他们碰的。
果然,下午书生让小太监带来口信,他有事处理,让我们下午抄书三遍,明日给他。
听了消息,太子和季天欢呼雀跃,阿山得意微笑,异尘毫无反应,寸寸瞪着上蹿下跳的太子不说话。我淡淡地拿出字模、字盘,照着书拼文章,以此完成抄书任务。
最后,我们六个挤在车里,出宫玩去了。
由于车不够大,我、寸寸、阿山在一车,余下的三人在一车。寸寸觉得相比之下异尘更可靠些,所以叫他看好太子。
我们先在大古街上闲逛一番,寸寸一下车就像是变了个人,一口气买了好多香粉首饰,而成了随行侍童的我们却由于帮着拿东西有种抓狂的感觉。
后来阿山借了辆小推车,我们才解放出来。
大古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热闹喧嚣是不必说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突然看到个熟悉的人。
“青瓷!”我大喊一声,连忙跑过去。
那人一回身,确实是李青瓷。她见到我一样是惊讶不已。刚要说话,声音就被一声“来嘞!”压住了。我这才注意到,我们正在八面楼门前。
“安玉,怎么了?”其他五人已过来了,“这是谁?”
“这是李青瓷。”我介绍,“她叔父是八面楼的掌柜。”
五个人中除了异尘,其他人都热情地与李青瓷问好。异尘倒是一脸的别扭表情,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好一会儿,太子才说:“那我们去吃东西能给点好处不?”
寸寸白了他一眼。今日太子的智商真是不敢恭维,太子爷身份一亮,哪家酒楼会一点好处不给的?就算是棺材店也得服务上门的不是?
与李青瓷聊了一会儿,她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目光时不时落在其他几人身上,唯独不去看异尘。我们在黄昏时各自回去了,毕竟我们一群孩子,独自在外太久也不安全。
我和太子一同回宫,一路上他都有些奇怪。
“哎,那个青瓷……你和她很熟?”他沉默了半天,问道。
我仔细想了一下。我知道李青瓷饭量小不爱吃芹菜,应该算是了解她吧。
“从前在枣县我们就很要好。”我回道,“她是李家人,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是现在的李贵妃,另一个在成国当丞相夫人。就是那个李家,你该知道的。”
然后我就看见震惊和打击同时出现在太子爷脸上。
“异尘那门亲事就是和她定的?”他说起话来有些迟钝。
我回想了一下。确实,李青瓷有门她很不中意的婚事,是她娘给她定的娃娃亲。原来她定亲的对象是异尘,难怪刚才他们二人那样奇怪。
回到静和堂,我看到书生摸着黑蹲在院里不知道在找什么。
“安玉,回来得正好,我刚才掉了个瓷茶碗在这儿,有块碎片儿怎么也找不到,你快来帮我找找。”
嗯,然后我提醒他,他右胳膊上插着块瓷片,伤口已经在淌血了。
那天晚上,我是在书生的哼哼唧唧中睡着的。
——孙安玉于京城
万庆十二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