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夏,天气实在让人难熬。书院因财力方面出了点问题——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相思和长孙霜束,故休学两月。恰好现下正是最热的时节,两个月后天气渐凉,治学也能更为专心吧。
前几日仉清扬告诉我未湖荷塘的荷花已有了亭亭身姿,只是这般天气我实在懒得出门去看一看。现下坐在窗边,闲来无事,想一想那满塘的风华,该是极美的风景。
“此时出门确是热了些,待到正午日头过去,再一起去未湖罢。”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个声音,吓得我一激灵。
“周清楚,你要死啊?”我被吓了一跳,郁闷地把手中的团扇朝他砸去,正中目标。当然,我并不想承认这份郁闷里还包含着心思被人看穿的不爽。周清楚原背对着我坐在案前,翻阅着从书院藏书阁里翻来的不知是哪位名家的孤本,被砸中后伸手可有可无地揉了揉痛处,依旧没回头。
我顿觉无趣,又坐回窗边。虽说今日书院休学,可一大早的清懿还是拉着她哥哥过来了。她说只她和她哥哥在家太无聊,想着我该也是一人,索性就过来做个伴儿。只是自从进了书房,她就打起瞌睡来,任我们怎么叫也不醒。
春困秋乏夏打盹,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们也不介意她这么睡。嗯,尽管她的口水已流到了桌上被她压着的书生所作的文章集上。
仉清扬清晨时与朋友一同赏荷去了,午膳在八面楼用,倒是省去了我费心思弄吃食。孟家的厨子回乡探亲,他们家的伙食这几日不是很可口……确切地说,有些难以下咽。原因很简单,孟家主母很有爱心地亲自下厨,想要犒劳一下自己心爱的夫君以及儿子,结果……嗯,反正孟朝升肠胃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想这几天天天吐或许还有助于他清洗肠胃?
窗外蜂子飞得懒懒的,花也是开得恹恹的。果然日头大些,也困得人睁不开眼了。这时忽然有些明白清懿的睡意是从哪里来的了。
“安玉!醒来!”耳边忽然有些吵闹,“去未湖了,醒来!”
我万般不情愿地睁眼,正对上清懿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眸。这家伙,明明一直睡着的就是她。
“起了,小院首,”又有个带笑的声音,“再不起便日落了,夜里精神足了睡不着。”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什么时辰了?”我伸了个懒腰,翻身下了软塌。等等,软塌?
我呆滞地回头,确确实实看见自己是从书房内靠墙摆放的软塌上翻起来的。更为诡异的是,我记得自己明明是坐在临窗的红木椅上的。
我刚想询问,却见清懿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看我,那神情分明是在等我发作,顿时便明白了缘由。
“做的不错,周清楚,”我走到周清楚身边,费力地拍了拍他的肩,有些难过于自己的身高,“下次直接叫醒我,我会更开心。”
周清楚“呵呵”笑了两声,出去了。
暑热已开始散去,日光渐渐斜照。大古街今日少见的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闲逛,就连八面楼都没什么生意。
我们路过八面楼时李青瓷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摇扇子。我想着已许久不曾见她了,便上前去打个招呼。
“青瓷,这是做什么呐?”我笑盈盈地走到她面前。
她猛然回神,抬头看我,脸上的表情瞬间闪过喜悦惊讶与一丝很是奇怪的不悦。我暗自佩服她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更换不同的表情,最后还能很好的将情绪收敛进一个灿烂的笑容里。
“总算想起我了?”她站起身,伸出手指戳我的额头,笑骂道,“我还以为你这小丫头日子过得好了,把我扔到一边儿去了!”
我抓下她的手,拉着她笑道:“八面楼生意好,路过几次看你都忙着,没好意思叫你。”
“哟,还怪我了?”她作势轻推了我一下,“一阵子不见,嘴倒是伶俐了不少啊?”说罢,我们便笑成一团。然笑着笑着,我忽想起她的长姐李鲛绡之事,笑容便僵在脸上。
她很快察觉到我的不对,便也止住笑,打趣道:“怎么?我长得太好看,让你着迷了?这般盯着我。”
我立刻回神,白了她一眼,道:“是,李大小姐最好看,看得我眼冒金星手脚发软,若是一会儿摔了你可要给我些药钱。”
李青瓷闻言,“扑哧”一声又笑起来。我见她似乎没有因长姐之事而难过,便也不打算提。
“咳!”有人在一旁咳嗽,“二位……控制一下自己的情感?”
我们各自飞了个白眼过去。周清楚大大方方地接了,依旧诚恳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二位若是想要在近日叙旧麻烦给我们准备些吃食罢。”说着,朝清懿使了个眼色。
清懿十分配合地点头。
李青瓷刚想点头应了,谁知却有个人很不巧地过来打断了我们的聊天。
“青瓷,那酒的事……”来者看起来气色极差,似乎一具强撑着的惨白脸色的尸体。原谅我找不到更好的比喻,因为王异尘近来身体确实越来越差了,脸色看着苍白得吓人。
李青瓷闻言,只得抱歉地对我们笑笑,道:“不好意思啊,有些事情……”
“无碍,青瓷你忙吧。”我笑着与她道别,“我们要去未湖,等事情商量完不如去找我们?”
李青瓷依旧是抱歉地笑着,只是说一时离不开,恐怕不能去找我们了。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像是我和清懿这样成日里无所事事的人还是少数。至于周清楚……他是个例外,天晓得为什么他到现在都还能这般整日与我们玩在一起。
哦,险些忘了,似乎他的工作就是帮我处理大部分的书院事务。
我们抵达未湖荷塘时,斜阳那明烈却冷情的温度刚好浸透在盛开的荷花瓣中,荷花亭亭的身姿在这般光景下倒显得是在控诉为世所弃的神伤。零落在车盖大小的碧叶间的荷苞微微绽着,像是半梦半醒的少女慵懒地伸懒腰,殊不知天色已晚,到了夜里便少有人再见它们绽放时的风姿了。
“这时间来赏荷倒是别有意趣。”我扶着荷塘边木质的栏杆,半探着身子靠近一朵初醒的荷花,“清懿,你看……呀!”
一阵天旋地转,我只感觉瞬间窒息,慌乱间又被什么缠住了动弹不得。恍惚中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给推下了荷塘。据说荷花是绽在池沼之中,如今可见所言不虚,只是这池子深了点。
想着这辈子着实是短了点,不过倒也算阅历丰富了吧。逃过命,认过爹,交过朋友,当过主子,甚至还经营过书院——尽管到后来出了不少问题;喜怒哀惧爱恶欲倒是样样都体会过,至于什么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那些太高端又太郁闷了,我没有也不想体会。如果这次真的逃不过一死,似乎也没什么牵挂的。这样想着,便也不再挣扎了。
“小小年纪怎的这般消沉?”朦胧间有个戏谑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我听了就头痛,因为它属于一个极诡异的人——怀川。这人似乎有些神通的,性子又很是怪异。自从她那日主动找到我并医好了我的嗓子,我再没见过她。
“算上这次,我的人情便还完了。左右闲着无聊,你若是得空不如到西市沉乐阁来陪我说说话。”她自顾自说着,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我托出水面。
我张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抹净了脸上的水,好不容易才看清荷塘边的景象。
清懿和周清楚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仿佛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物种。再细看,清懿的外衫已褪了一半,似乎是打算下水救我的;周清楚手里攥着根长竹竿,看样子是想拽我上来。
我顿时觉得温暖了些。毕竟他们还是想救我的,只是苦于时间不够或者反应太慢。
“你……”清懿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是……是……”
“……什么东西?”最后还是周清楚接上了后半句话,尽管这问题听起来不怎么悦耳。
我此时本想嘲笑他这个蠢样子一番,无奈刚历了一个大劫实在那力气了。
“还不帮我一把?”我伸手去抓那长竹竿,可惜手臂不够长。而他们也还处于极度的震惊当中,完全没有反应。
“清懿,你先把衣服穿好吧。”无奈,我只得转移话题,希望他们能回过神来好拉我上去。
这两位终于有了反应。清懿手忙脚乱把衣服拉好,周清楚则用长竿将我拉了上来。被他拉动时我低头,才发现自己方才是跪坐在层层的硕大荷叶之上,也难怪他们被吓到了。
“方才……是怎么了?”我一边拧着衣服,一边问。似乎是有人把我推下去了吧,力气还挺大的。
“那个……”清懿难得的吞吞吐吐起来,“我……其实……”
“方才清懿过来时绊倒,恰好撞到你。你身子探得太向前了。”周清楚很是体贴地将他的外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好在这次没事,不然……”
“不然清懿可算是杀了人了。”我朝他笑笑,“方才有人救我,我还得去好好感谢才是,就此别过吧。”说着我抬脚便走,没忘了甩给他一句“衣服我会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