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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国事维艰(下)

散宜生应伯邑考之命为迎接西羌使臣忙了好几天,这天终于到了他们要来的日子。从城门处到宫门处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又用净水泼洒,百姓也纷纷走上街头!伯邑考则带着众文武群臣和各国国君一起到城门处去迎接。当年季历征伐戎夷似也不曾这样迎接过,各国君都颇觉对这些使臣过于礼遇了,但也只得跟随!

到了城门口处,伯邑考又让季康亲率一队兵卒到远处迎接,不一会儿,一大队人马朝这边走过来,后面好像还拉着很多马车。到了离伯邑考十余步处,众羌人一起驻马下来,朝伯邑考走来。

西岐众文武都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些羌人使臣,见他们穿着仿中原服饰,可个个却皮肤黝黑,毛发皆长面目凶悍。唯有当先一名老者,打扮却十分文雅,众人观之不禁啧啧称奇。毛公遂扒到伯邑考耳边小声道:“公子,这人就是马羌族长姜尚!”

伯邑考一听,立即向那人看去。他曾听毛公遂对他多次提到姜尚,总是推崇备至,伯邑考一直也十分好奇。此时细观之,见这姜尚年龄已十分苍老,似已过古稀之年,一缕白髯垂下,童颜鹤发,举止温文儒雅,神情潇洒闲适,隐隐有飘然出尘之相。

伯邑考等人一见到姜尚这等模样,顿感到十分诧异,别说羌人中,就是中原人当中怕也少有这等人物,心中立时生出敬意!

姜尚走到伯邑考面前,立即躬身行礼道:“马羌族长姜尚见过大公子!”他声音穆然,恭敬有礼却毫不卑下。

伯邑考见状立即走上前去道:“贤侯免礼,大贤光降西岐,伯邑考有失远迎,还请贤侯恕罪!”其实羌人首领并无商王亲封的诸侯封号,但伯邑考对他们向来以诸侯之礼待之,以示尊敬平等之意。

姜尚又站起来,面露惊喜激动之色,道:“我等化外之人,竟劳公子亲自迎接至此,我等如何担当!”

伯邑考看到他的感激神色,心中也十分高兴,这正是他想看到的。姜尚笑着将身后其他羌族的使臣一个个介绍给伯邑考,伯邑考与他们以平等之礼见之,接着引着姜尚等人像城内走去。西岐文武臣工和羌族使臣也跟着入了城。

城内西岐百姓也是夹道欢迎,姜尚和众使臣更加感动,姜尚道:“公子如此恩待,姜尚真是受之有愧,前几日小侄姜杰无礼,冲撞上国,姜尚在此赔罪,也请公子看在你我两族同宗之谊上,宽宥于他以及被公子抓获的我族士兵,姜尚代合族百姓在此拜谢了!”

伯邑考听到,心情更加放松道:“贤侯放心,原来姜杰是令侄,我问他他家世,他也不说,倒是颇有血性!”姜尚一听,捋着胡须哈哈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到了王宫,姜尚命人将带来的几十个大箱子抬入宫中,又令人一一打开箱子,见里面尽是象牙和犀牛角之类的珍贵之物。

西岐君臣观之,都暗暗惊愕,伯邑考忙推辞道:“贤侯不必如此,我也知羌人作乱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本就没打算把令侄如何,还是把这些收回去吧,再说这些西岐也用不上!”

姜尚见伯邑考神色,知道这并非虚套之词,不禁暗赞:“这伯邑考贤名远播,果不是虚传!”想着,口中说道:“公子如此仁慈真是我们羌人之幸,只是这些还请公子务必收下啊,我知公子并不爱这些虚华之物,但我想朝歌中人却是极爱这些以标榜富贵的!公子前往朝歌,正好用得上!”

伯邑考一听猛得一惊,散宜生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姜尚所说似指自己要入朝歌之事,没想到这姜尚竟对西岐国内的事这般了解,伯邑考竟不见生出警惕之意,但看姜尚脸色,极是真诚,毫无作伪深诈之状,又放下心,愈发觉得这姜尚非寻常之人,不过依然推辞道:“这……送于天子的礼物我已备得差不多了,我知道你族生计贫困,还是……”

姜尚恳切地道:“公子不必推辞了,西伯侯素行仁义,昔年时我羌人也多受西伯侯恩惠,贤侯今日遭难,我等正好尽些绵薄之力,聊表感恩之意!再说西伯侯若能安然从朝歌返回,继续造福百姓,也是我族之愿!”

伯邑考心下感动,也不再推辞,忙让众人让进大厅奉茶。

时令已至深秋,颇为寒冷,屋内已升起炭火,十分暖和。此时屋内已放好了数十个座席。众人坐定,侍从端了茶来,又吩咐人将姜杰带来,众人一边等侯,一边攀谈起来。

伯邑考见姜尚举止文雅,谈吐不俗,十分好奇问道:“听贤侯刚才说,您是羌族中的马羌一支吗?”姜尚点头道:“是,我们羌族也很多支,有马羌,北羌,羌方,羌龙等,但不像中原人归于一统,各部落分散各地,各自为政!唉,多少年各部落间,也时常发生征伐之事,思之令人扼腕!”

伯邑考听着,心道羌人中少有如此见地者,心中思索着道:“前几****审问的时侯,令侄提到姜炎始祖,我是颇有感触!其实天下一家何分彼此,我姬氏先祖也是源于西羌,你我或许还是同宗,实不该如此彼此征伐!”说着,莹润的目光看着姜尚看他如何反应。

姜尚看着伯邑考的眼睛,知他话中之意,于是淡淡一笑道:“羌人好战,但也不会无故轻启战端,公子所说实是大智大仁之言,其实我羌人也不愿如此,战事一起无数生灵殒命,非我等之愿!”说完,顿了顿又道:“我羌人的境遇,公子是清楚的,前朝禹夏是源于我西羌,夏桀之时我族曾与之共御商汤,是以历代商王无不视我族如眼中钉,极尽压迫,自受辛即位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羌人作乱实出无奈,倒并非要有意与西岐作对!”姜尚侃侃而谈,平和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伯邑考听完,感慨的点点头,道:“只怪当今天子无道,不知抚育之道,不能一视同仁,或许若无族别之分,天下也不会遭此许多噩运!”姜尚点头称是,道:“当今天子以己为正宗,东征九夷,南伐西羌,可是若细究起来,太昊帝,少昊帝,颛顼帝,虞舜帝皆源自东夷,而炎帝,和夏禹则是我羌人,若无我等戎夷便无今日之华夏。”伯邑考也道:“其实四方之人并无不同,生于中原就是中原人,生于东夷便是东夷人,生活习性,语言风俗不同而已!”

两人说了一阵,只觉颇为投机,相互之间不再那么生疏!不一会儿姜杰被带了过来。他一见大厅见到这么多同族之人,还有自己的亲叔叔,想起起兵之时曾夸下海口雄心勃勃的出征,却不想竟落得这般下场,顿时又羞又愧。他走到姜尚面前,跪倒道:“侄儿拜见叔父!”

姜尚斜睨着他斥责道:“就你那点微末本领敢犯西岐!这下吃了苦头了吧!”他这样说着,却见姜杰衣衫齐整,面庞莹润,看来伯邑考对他颇为善待,心中这才放下心来,他还真担心西岐捉住了他说不定会施以重罚!

姜杰一听,满面现出尴尬之色之色,道:“侄儿自不量力,有劳叔父亲自前来!”姜尚又道:“你一人在战场上杀得痛快,却想想因此死了多少人?你幸亏是遇到了伯邑考公子这样的好人,否则现在哪还有你的命在!现在倒好,还要我带这么多人以合族之力来救你!看你回去回到族内有何面目见到族人,以绝不可再胡作非为,听到了吗?”他有意说给伯邑考听。

姜杰听着,唯唯喏喏答应。姜杰本是羌人中勇猛好战之夫,东征西讨不少年,颇为妄自尊大愈发狂傲,好似要天下无敌一般,此次与南宫适对战,初时确占了不少便宜,可没想到一出深山,遇到诸国联军夹击,竟是一战而败,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被虏进城,方知西岐军力强大,非己能敌,不禁生出敬畏之情!姜尚见姜杰平日一向十分自大目中无人这次却变得十分服贴,倒颇感意外。

西岐文武众臣见之十分意外,想起那日审问他时那桀骜不驯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思之真是不可思议。伯邑考听着这叔侄俩一问一答只觉颇感舒服,几日来忙于政务,未加理会他,突然见他这等模样,也觉意想不到,心慰之余反而生出怜悯,道:“贤侯无须多加责备他,我看他能一下子纠集如此多的兵马,倒是颇有将帅之才!”说着哈哈笑起来。姜尚也笑道:“公子莫夸了,他可没什么自知之明,若真让他当真了,指不定又要怎么胡作非为呢!”说完也是放声大笑!

姜尚笑罢,又道:“好了,你去看看跟你们一起被抓来的族人,好好整理一下好与我们一起离开!”说完,又对身边其他使臣道:“各位,也随他一起去吧,各自把你们自己族中的士兵查看一下!”

姜杰众使臣退下了,姜尚和伯邑考又聊了起来,伯邑考只觉越聊越奇,这姜尚对农业地理,兵法韬略,星象占卜好似无所不知一般,且对王庭中形势好似了如执掌,两人聊得十分投机,竟如同多年认识的知己好友一般,说着说着,不禁说到伯邑考此次的朝歌之行。

姜尚道:“公子能不畏斧钺亲入朝歌,此等仁孝可为世人表率,不知公子此去朝歌,有几成把握能救回姬侯?”

伯邑考一想起朝歌深险莫测的朝局,晦暗不明的形势,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实不瞒贤侯,此去朝歌我也只能尽力为之,哪有什么把握可言!”

刚说完,伯邑考突然抬起头看着姜尚道,轻声问道:“我看贤侯是心智通达之士,有非凡智慧,以您之见此次入朝歌伯邑考如何才能成事?”

姜尚捋着胡须一阵沉思,最后说道:“公子此去朝歌,势关西岐国运,姜尚资质鲁钝只能稍加揣测,西岐于殷商而言如啄兔之鹰,要想不为之所弃只知一味低眉顺目是远不够的,可要让其明白西岐对之有极大用处不可或缺。”

伯邑考继续听着,不太明白其意,姜尚继续道:“商王要靠西岐平定边患,镇守西疆,可又担心西岐势力坐大,起了反叛之心,是以对姬侯不杀不放,实为左右摇摆,举棋不定。公子要想救回姬侯,也需从此着手,要让商王明白,一者西岐于王庭一向忠心不二,忠诚之心天地可鉴决不会更改,消除其心中疑虑,二者西岐替王庭戍守西疆,西疆安定离不开西岐,离不开姬侯与公子!只有这样就算商王为了自家江山的安定,也会不得不放了姬侯!”

伯邑考仔细思索姜尚的话,最后悠悠地道:“此话说来容易,可却如何才能做到?”姜尚又道:“公子,天下大道虽道行有常,但世间之事却从来都是瞬息万变无片刻之息!公子到了朝歌既要稳住阵脚不可急于行事,否则欲速反不达,但也要会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于万变之中见机行事,未必不成!”

说完姜尚顿了一顿,道:“其实姜尚所忧者,倒并非这一点,而是公子的安危!”话这样说着,语气中已将伯邑考当做好友了。伯邑考心下感动,悠悠地道:“只要能救回父亲,伯邑考纵是粉身碎骨,亦是无悔!”姜尚马上道:“公子万不可这样说,西伯能安全返回西岐固然是好,但公子的安全同样重要!公子安危关乎西岐命脉,国运所系万民所系,公子万不可轻了自己!依我看商王虽然将姬侯囚禁,但并无加害之心,公子真正应当心的,是朝中的一干奸臣,如崇侯虎之流!”姜尚说完,又抱起拳一揖,恳切地道:“姜尚所言,既为姬周,实也为我西羌,也可说为天下!”

伯邑考听着,不禁心下感动,恭恭敬敬地道:“贤侯高看我了,谢贤侯指教!”

伯邑考和姜尚又聊了很长时间,当晚伯邑考又下令设下盛宴款待他们。到了第二天,姜尚带着姜杰,各羌使臣,还要被释放的俘虏准备离开,伯邑考又亲自带人将他们送出了城门。

在城门口,姜尚又对伯邑考说道:“羌人多年来多受西岐恩惠,今日西岐有难我族却难以分劳半点,思之汗颜,待公子走后姜尚会召集其他几位羌族首领商议,待公子离开期间我族一定紧守本份,决不敢再兵犯西岐,使公子忧心!”

伯邑考一听此话,竟大喜过望。他知道羌人虽然野蛮彪悍,但向来信守承诺,他既然这么说,绝不会自食其言。他一直担心万一等自己离开后再发生羌人大举进犯西岐的事,此刻心中实感放下好重一块石头,免除了最大的后顾之忧,喜道:“贤侯大义,伯邑考感佩万分,伯邑考知道如此西羌为殷商贡奉和天灾所迫,生计困难,我已下令调拨一万担粮食,送往你族,以解燃眉之急!”

姜尚大喜,再次拜谢,带着姜杰拜别了伯邑考和西岐文武而去。伯邑考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叹息一声对身边的墨羽道:“这些人也都是好人,只是为生计所迫才铤而走险发起战乱,愿这世间不要再逼着好人做不得已的恶事了!”

一年一度的登偿礼俗开始了。

登偿礼俗是周族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祀仪式,就是以所收黍米献于祖先神灵,以求得佑护。登偿礼俗一般分为夏秋两季,夏季以陈黍荐于祖先,以求未来新黍丰收。秋季以丰收的新黍奉献,回报神灵祖先维护五谷丰登之功,以冀希望继续得到佑护,秋季的礼俗有报功自勉之意。

登偿礼俗一般在太庙举行,由王族子弟参加,可是由于多年来姬族王室施以宽仁之政,与民同体甚获民心,西岐百姓皆愿与王室共同参加,同时姬氏祖先是农神后稷,举世敬仰,于是不少外国的国主,贵族,百姓也都来参加,这样一来太庙就举行不下了!是以伯邑考下令将仪式的举行地点移至城外,岐山脚下!

到了这一天,西岐大批兵卒出动以维持秩序,伯邑考率领朝中文武和王族子弟共数百人之多,浩浩荡荡自王宫出发向城外步行而去,沿途百姓拥挤观看,待大队经过,城中大部居民也都跟随在后。

出了城经过麦野,但见蔚蓝的天空上苍鹰遨翔,田野里金风飒飒,麦浪滚滚,辽阔无边,壮美不可方言。在田地玩耍的赤脚的小孩看到这些,都伫足观望,正在收割的百姓看到,都自动走过来,跟随着队伍,永远拥有现在的生活是他们真心的渴望,由于战争,人们更加珍惜和平。

队伍缓缓进至岐山脚下,此时主持仪式的司空太颠,和许多百姓已经在那里等侯!几张大桌案上排放着自后稷至季历十四代族长的灵位!伯邑考带着队伍进至祖宗排位前停下,此时身后各国百姓已聚集于此,放眼望去已是人山人海难以计数。伯邑考跪下,身后文武百官,族人百姓尽皆跟着跪下,先由司空祷念祭文以表祖宗之德,接着伯邑考代族人百姓感激祖先神灵赐此一年丰收之粮,并虔诚期望祖先神灵可保佑西岐世代平安。

周族历代承继先祖之德,植百谷以育族人百姓,周族百姓勤于耕作纯朴本分,淳厚敦实的民风世世代代传承了下来。周族至迁至周原以来逐渐发展壮大,但民风却一如既往。自古公,季历,姬昌至伯邑考尽皆是性情仁厚朴实的族长,不似其他各族,贪鄙暴横,压榨强取族人百姓,是以姬氏一族乃至所统之周国国势安定平稳,在举世战乱浑浊之时独守一方净土。

伯邑考承继历代先祖的秉性,且性情更为淳厚善良,小时候跟伙伴们一起上岐山上打猎,他都不愿以箭射杀鸟兽,还常制止其他伙伴!伯邑考一生从未为自己求过什么,别人所想即其所想,别人所求即其所求,当亲戚族人幸福高兴,他也自感到开心,自代理西岐国主以来,更是推恩于万民,只要周国万民百姓和族人能得幸福安康,便别无他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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