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焕也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我连一个家人都没有,还怎么安静度日!”姬昌一听,一时竟不知如何相劝!
这时墨羽突然道:“姜公子,夤夜而来,必是有什么要事吧!”他知道姜文焕此刻前来绝不只是为了道谢这么简单,虽知道这么问有些不近情理,但此刻为了姬昌伯邑考的安全,却不得不如此了!
姜文焕一听,才好似回过神来,道:“是!”又朝姬昌郑重地道:“叔父,侄儿今夜来此有一事相求!”
姬昌一愣,问道:“焕儿,什么事啊?”
姜文焕正色道:“叔父!侄儿此来,是有些话想与叔父说。如今天子残暴昏聩,残害忠良,欺压诸侯,荼毒百姓,弄得天怒人怨干戈四起,我这次来就是想请叔父答应我回西岐之后,举义师征讨昏君,吊民伐罪,解天下生灵于倒悬,救黎民苍生于危难,姜文焕此来正是为万民请命!”说着眼神激动,陡然间跪倒在地,期盼的看着姬昌。
姬昌一惊,看着他坚定期盼的眼神,不禁心下又是一阵叹息,知他因自己家人为受辛所害,心中仇恨郁结,行事已渐入偏激。姬昌叹了口气道:“焕儿啊,你想得太简单了。殷商立国数百年,根基稳固,天下诸侯莫不臣服,仅凭你我之力怎么可能?你快起来吧!”说着,想伸手将他扶起!
姜文焕却不肯起身,道:“叔父,以我之力自然不行,但西岐国力强盛却未必不可!如今殷商大军主力留在东夷,朝歌防务空虚,只要将来叔父返回西岐,振臂一呼天下受纣王****所害者必无不影从!”说完,突然脸带笑意,道:“叔父,您看这是什么!”说着,他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笺,双手递给姬昌!
姬昌就接了过来,姜文焕道:“叔父,这些都是现在举起义旗正在与商军作战的各路义侯的来信!只要叔父愿兴义军起兵反商,他们皆愿听从叔父号令,共同完成这反纣大业!”
姬昌吃惊的看着这一封封信,里面说的竟全是劝自己起兵,愿向自己效忠之类的话!姬昌看得只觉难以置信,怔怔的看着姜文焕问道:“这……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姜文焕道:“这个恕侄儿尚不能明言!但我愿以性命担保,这些信若有一封是假的,文焕愿遭天诛地灭!”说完,突然又一跪在地激动地道:“叔父,请以天下为重,万民为重啊!”
墨羽一看这情形,立时猜到这又是微子的奸计!
此时姬昌已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这时伯邑考却已怒不可遏,厉声道:“姜文焕!你怎么回事?昔日在追梦关阵前我就与你说过,今日为何又旧事重提?怎可为我们一己之仇而兴起兵戈之灾,累及天下万民陷入战火?此非不义之举!”
姜文焕却毫不服气,也盯着伯邑考厉声道:“看着天下万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置之不理难道就是义举吗?你怎地如此迂腐!”伯邑考一听,也十分不满,待又要去争辩说,墨羽伸手拦住!他语气平和些,劝道:“姜公子,义父如今在朝歌是待罪之身,不得不处处谨甚小心,身不由己,望您能体谅我们的难处!”
姜文焕一愣,他知道墨羽的话虽也有故意推脱之意,但也是实情。他不再看他们,只是怔怔的看着姬昌,等他回答!
姬昌深深叹了口气,道:“焕儿,此非不义之举,战事一起必将生灵涂炭,此事绝不可为啊!”虽非疾言厉色,但语气间十分坚决。
姜文焕听此话,一颗心猛得一沉,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强人所难终究不妥,今日此来本也觉得没什么希望,只受微子所逼不得不来!
姜文焕缓缓站起身来,突然觉得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不愿在这里死命恳求,心道:“人家过得好好的,我凭什么就这么几句话就把人家拖到这浑水当中!”想着,于是起身道:“叔父,侄儿的话,望你三思!侄儿待罪之身不便在此久留,我这就告辞了!”
他这样一说,姬昌伯邑考墨羽三人都是一惊,他们原以为姜文焕会在此苦苦哀求纠缠,却并不想竟会如爽快!
姜文焕说完,戴上斗笠,沾上胡须披上斗篷,又道了声别便转身就要离开。姬昌见状突然道:“焕儿,你先等等!”
姜文焕又转了过来,问道:“叔父,你还有事吗?”
姬昌又道:“你先等等,你先等一会儿!”说完,突然转到桌案旁,拿起笔展开一块粗布,急速写了一些文字。他拿着那块粗布又走到来递到姜文焕面前,道:“焕儿,拿着这封信,去西岐找到散宜生丞相!他会好好安置你的!”
墨羽伯邑考一听,都有些意外。姜文焕看着他手里的信心里一阵感激,他知道姬昌这是已冒了极大的风险,于是躬身谢道:“谢叔父!但我已是国破家亡孤独一身,此生只为复仇而活!除非手刃受辛报得大仇,否则我绝不离开朝歌!”说完,又深深一躬,随即转身离去!姬昌又惊叫道:“焕儿!”说着,手依然举着那信竟停在了半空!可姜文焕理也不理,径自出了门!
姬昌见状突然长叹一口气,终于放下了手心下极其沮丧!
墨羽看着姜文焕的背影,心下却急速思索着,他突然对姬昌道:“义父,我再去劝劝他!”姬昌一听,他知道墨羽向才智非凡,能劝回他也说不定,带着笑意忙道:“好!”说着,将手中的信递给了他!墨羽接过来,快速出了门!
此刻皓月当空,天色已晚,四下里一片寂静,街上除了踽踽而行的姜文焕已空无一人。
墨羽从馆驿出来快走几步到了姜文焕身后道:“姜侯,请留步!”
姜文焕一惊,转头一看是墨羽!他自在追梦关前见到墨羽就觉有些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是谁,就微皱着眉问道:“你是……”
墨羽微微一笑,道:“我是墨羽啊,你忘了吗?”
姜文焕一听到墨羽的名字顿时一愣,这才慢慢想起自己儿时去西岐玩耍时见过他的,即使后来长大也常听伯邑考提及他,只是两人已近二十年未见,竟一时没认出来!
姜文焕恍悟道:“原来是你啊,你有事吗?”
墨羽又走近了几步,恭敬地道:“公子,墨羽有一言相告!”
姜文焕今夜的事没有做成,心情十分沮丧,有气无力地道:“您请讲!”
墨羽看他一脸沮丧之状,突然微微一笑,脸上显得十分悠闲,道:“公子,您堂堂的一国公子今日落到这步田地,可否想过原因?我看,也未必全是因境遇之故吧!”
姜文焕一怔,皱着眉带着些冷意问道:“你这是何意?”
墨羽淡淡一笑,道:“恕墨羽直言!您落到这境地,我看至少有三错?”
姜文焕不解地道:“哦,愿闻其详!”
姜文焕一愣,吃惊的看着墨羽,猜不透他想说什么,就道:“三错?哪三错?”
墨羽一边走动,一边开始说道:“一者,你不该在九侯逝后意气用事妄起刀兵,将自己陷入绝境!二者,你不该强攻防守牢固的追梦关,后受辛回朝,崇侯虎大军赶到您又不该不顾实力悬殊与之强战!三就是眼下,你不该将希望寄托在那微子身上!”
姜文焕一听到最后一句话,竟全一颤,吃惊得看着墨羽道:“你……你怎么知道!”
墨羽淡淡一笑,负手而立道:“我们比您更早到朝歌!这朝歌城中有哪些能人,我们难道不比你清楚吗?”
姜文焕这才明白,突然悠悠地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墨羽道:“听我义父所言,却西岐安心度日!”
姜文焕一听,突然冷冷一笑,道:“让我当个老百姓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他突然仰头一笑,转过身说道:“我与你们不同,我身负国仇家恨,又怎能安得下心来过自己的太平日子?我要留在这里,我宁可为复仇而死,也绝不苟且偷安!”
墨羽却道:“可依你现在的情形,就是死了怕也复不了仇吧!”说完,顿了一顿,又正色道:“公子,刚才在馆驿内听您所言,我也听出你想推翻殷纣也并非全为一己之私,这番胸襟胆魄令墨羽万分敬佩,但是要想逆转乾坤改天换日非一日之功!天子失道,天必弃之,将来必有正道归位的一天!还希望您能耐心等待,否则欲速反不达啊!”
姜文焕想了想,又叹道:“你说的有理,只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如今天下有实力改天换日者,唯有我南都还有你西岐,如今我已落败,你们西岐又一味愚忠,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承继这反纣大业?”
墨羽看着他的沮丧之状,却淡淡一笑道:“公子这话,未免小家子气了!天下大道,自有其常,非人力所能及,若真有一日殷商****让天下再忍无可忍之时,自有豪杰之士举义旗,兴义师,却也并非定要是你我两家!还有一事想劝解公子,我劝你不要再待在微子处!那微子虽非奸邪之人,便却十分深险,你留在他处早晚必遭不测。我知你是想借他之力报仇雪恨,但恕我直言,微子此人非可成就大事者!”
姜文焕沉吟了一会儿,黯然道:“可我现在不在他那里躲藏又能去哪里?如今我已是不祥之身,无论到哪里都会带来灾祸!刚才我没有答应叔父他的话,也是怕连累你们!”说着,想起自己在南都之时贵为一国之主,何等荣耀风光,却不想世事变迁,到了此时想找一席安寝之地都难了!
墨羽看他神色,听他此言,暗道这也是个善良淳厚之人,不过似已被自己说动,又道:“姜公子,您错了!这九州万方何其之广,在深山旷野中找一个僻静之处,或是到西岐隐藏起来,受辛能耐你何?你也不必担心连累我西岐的!我姬周国土广大,量受辛也没能耐找到你!”
姜文焕怔怔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墨羽走到姜文焕跟前,道:“公子,人生一世,生命宝贵,不可轻言赴死啊!拿着这封信,去西岐也好,到什么深山旷野中隐居起来也好!受辛多行不义,种种暴行比之夏桀也不惶多让,亡国是迟早的事!公子是人中龙凤,何不留着有用之躯,蛰伏待机,等到时局变化,你再出来,联络旧部,重整旗鼓做翻大业,有何不可?这不比你现在以卵击石徒然丢掉性命更有意义?”
姜文焕听着墨羽的话,不自觉的伸出手接过了那封信,仔细咀嚼着墨羽的话,却未置可否,最后转头道:“多谢指教!”说完便转身离开。
墨羽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己这席话能否救得了他!
月光下,姜文焕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墨羽的话!心中直如翻江倒海一般!他本已是劫后余生之人,已国破家亡再无一个亲人在世上,既已生无可恋死且不惧,除了杀纣这件大事自然万事不萦于心,他本已绝去了能东山再起之念,却没想到墨羽一席话竟又说得他心中难以平静。
没过一会儿,到了微子府门口,看着那高大的门楼只觉它正像像一座山一样压着自己,让他觉得喘不过气。他伸出手准备敲门进去,可刚伸出手却陡然停住了!
他静静的看着这扇朱红的大门,他知道只要此刻进去,可能终生都难再出来,甚至最终被微子灭口也毫不为奇。想起自己年轻之时也曾意气风发驰骋天下,自己大好男儿难道就这么完了吗?自被崇侯虎所俘之后自己万念俱灰,对此生不再有半点希望,可现在,不知怎的,竟又有些不甘心!
自到这里以来,他虽与微子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已看出此人表面儒雅风流,宽容仁爱,实则内心深险难测,胸襟狭隘,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这样的人,若不是为反纣大业自己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现在自己孤身于人在此,不得以托庇于他,可是如此有才无德,残忍怯懦之人,能成得了大事吗?自己的大仇和天下百姓的希望能寄于这样的人身上吗?
想到此他陡然间心头一亮,突然想起刚刚墨羽跟他说的话。是啊,自己心中何以如此执拗呢?受辛日渐暴横沉溺,荒废国政,整个殷商王庭也是贪腐成风,王族贵族尽皆沉湎于声色犬马,殷商天下已是一派末世之象!稍有见识的人都已看出殷商亡国已不久远了!难道没有自己,没有微子,他就亡不了吗?若等到受辛遭到报应的那一刻自己无命看到岂不可惜?南路诸侯皆是自己旧部,等到再有人挑起反商义旗时自己不一样大有可为吗?自己何不保住有用之身,另待时机另寻名主重整旗鼓,而要躲进这暗无天日的微子府白白受人利用,昏吃昏睡的等死呢?
姜文焕心中越想越清,越想越亮,只觉天地澄明,再不是那昏暗无光之状。
想着想着,他将本要敲门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去。望满天繁星,心中突然平静下来。刚才还觉天下已无自己的立锥之地,但此刻却觉天广地阔,自己无不可去!天下大道,自有其常,顺应大道,便得天地之无极!
想到此,姜文焕心中再无半点滞碍,他长舒出一口气挺起腰梁,下了石阶,朝着城门口处,步履从容的大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