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9年三月的一天。因为头一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清晨天依然阴沉沉的。莱阳这个小县城每到春天都会刮起刺骨的寒风。莱阳有句谚语:“春风不刮,草芽不发。”
江可然走进华光织布厂的大门,就听到工厂院子里乱糟糟的嚷嚷声。
只听见有人大声地说:“让我们办内退,拿40%的工资。笑话!本来工资就少的可怜,我们这些人还不到退休年龄,现在年老体弱的,怎么活、、、、、、”
江可然看着院子里工人一堆一伙地议论着。
老天爷似乎也没有可怜这些工人。竟然哩哩啦啦地下起了小雨。有的人开始向车间走去,只是还有一部分人依然坚持在院子里嚷嚷着,议论着、、、、、、
江可然在质量管理科,质量管理科在三楼。走进办公室看到今天科里的人没有了以往的从容,谁也没有打招呼。只是科长李聊传达了办公室人员八点到会议室开会。办公室里安静地此时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
八点办公室人员陆续进入会议室。会议室里有一些人在低声交谈着。厂长走进会议室。
办公室主任王红宣布开会:“现在大家不要讲话了。”会议室马上安静了下来。
单向辉厂长习惯性地向在坐的人员看了一眼,江可然见厂长面部有点严肃。
单厂长声音底哑地说:“今天的会议主题很沉重。面对大时代的背景,美国开始制裁中国的纺织行业,整个中国的纺织业都受到影响。纺织行业业绩年年下滑,美国的强势制裁使纺织行业进入寒冬。”“我们华光织布厂现状,在坐的大家也都清楚,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因此,为了企业下一步的生存,企业领导开会决定:一部分人员下岗,一部分将要退休的办理内退,办理内退人员每个月领取百分之四十的工资。我们厂女工多,女同志到45周岁工厂会尽量让你们办理病退。”
“在坐的都是工厂的中层领导和办公室人员,我相信你们在工厂有困难的时期会体谅工厂领导的难处。你们上班时已经看到了工人们的情绪已经有点失控,希望工会主席协助车间主任把工厂领导的精神传达下去。为了稳定工人的情绪,办公室人员首先代头。现在工厂在这种情况下,每个办公室都将裁员一名。为了顺利办好下岗和内退工作,希望办公室人员带头。你们比工人的素质高,工厂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不得已,请各位理解。”
厂长下面再讲了些什么,江可然没有听进去。
江可然听办公室主任宣布散会。便跟着人们向外面走去。
回到办公室,见办公室的人各个寒着脸。就连平时喜欢调侃的副科长王翔今天例外地没有了声音。这个办公室只有他一个男士,他每天只是例行地去车间走走,看看各个车间有没有安全隐患,没有什么要解决的问题便回到办公室泡上一杯茶,拿起报纸看报纸。每天他都会把看到的新闻和新鲜事分享给办公室的人听。
江可然曾经调侃地说:“以前人家称你为高工。现在你是闲工。”
王翔也不生气“不闲行吗?我多次提出主机车间电线线路需要重新更换。打了几次报告没人批准不说,领导还烦。你说我不闲行吗?江可然知足吧!你们工作累了还有我帮你们调节气氛。”
只是现在的他坐在办公桌前出神。没有了以前的飞扬,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沉焖。
江可然站在窗前向外面看去。脑子却在考虑这个办公室里谁能下岗。科长李卿不能,因为她不仅是华光织布厂的老员工,而且她有中专文凭,还是学的纺织专业,在华光织布厂是多年的质量管理科长。
华光织布厂生产的毛巾都是出口韩国和日本,对质量要求非常严格。李卿若是下岗,现在没有人能够替代,所以她下不了岗。
王美丽也不能,她老公在税务局工作,工厂领导不会得罪这样的人物。王美丽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她的工作很轻松,每天就是把各个品种的毛巾抽查一部分,进行称重量。然后做好记录就可以了,这个工作,一般人是安排不上的。
江可然回头看了一眼王美丽。她的脸虽然寒着,却是平静的。在和科长聊着女儿的学习和爱好,想给女儿报特长班,王美丽每天的话题就是女儿和老公。
另一位是供应科科长的老婆,叫李玉兰。她的工作就是每天到毛巾车间抽查检验,检验毛巾的次品比例。她的老公和单向辉厂长是一起进的工厂,两人交情挺深,也是动不得的人物。
看来下岗只有在我和副科长王翔里面选择了,王翔是男的,在华光织布厂女人太多的世界里,男人就是香饽饽,何况他还真有点才。他坐这个副科长是和厂长打着上来的,他对华光织布厂各种机器都能修,技术上在华光织布厂是大能人。只是王翔经常提意见,惹得领导不待见,所以王翔是一个抗上的主。只是他现在基本不做维修工作,为了安排他工厂领导也很头疼,便给他挂了个副科长的职位管理全厂生产安全一类的工作。
王翔虽然已经四十岁出头,却依然没有磨去棱角。对于工厂里那些贪污腐化,工厂里一些不正当的提拔行为,依然敢于评说。这样的一个人大概厂领导也希望他离开吧!只是工厂他是技术最好的,工厂还是需要他的。
其实江可然对于王翔有些见解还是认同的。虽然是大形式萧条。但是华光织布厂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作为华光织布厂的一把手单向辉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前几年纺织行业非常红火,每多生产一米布国家都给与奖励,对于纺织行业国家是很重视的。
因为国家的重视,华光织布厂向上级申请了星火计划。国家给与了大力支持,拔款六十万元来完成星火计划,让华光织布厂扩大企业规模,上更先进的生产设备。
八十年代六十万是一个了不起的数目,结果这六十万没有投入星火计划,这笔钱也没有投入生产建设当中。
车间该维修保养的机器依然没有进行保养维修。车间机器依然像破旧的马车,叮叮当当地运转;像呻吟的病人,步履蹒跚。产品质量只达到百分之八十几。然而这笔六十万的星火计划款却建了工厂办公大楼。
工厂大楼是盖起来了,也很有气派,只是车间的机器越来越转不动了。
车间机器是企业的命脉,企业首先是生产出产品。你连产品都生产不出来,企业又怎么可能不破产。任何一个厂长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工人们虽然有意见,只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
王翔为此也提了很多建议,也发了很多牢骚。只是王翔说话份量太轻,没有人听他的牢骚和建议。不知是境界不同还是水平不同,总之,王翔不被领导看好。王翔时常自嘲:“生不逢时,”因为王翔曾经多次冒犯领导的尊严,使领导对王翔也很头疼。只是领导否认不了他的技术水平,才给王翔安排个副科长职位。因为王翔是男的,又有技术,领导不会让他走。江可然想,看来只有自己下岗了。
江可然这两年运气真是糟糕透了,进入到人生的低谷期。去年冬天江可然和老公尹杰离婚。这种打击对于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来说真的是悲痛欲绝。老的伤疤没有痊愈合,又填新的伤痕。
现在工厂不仅发不出工资,还要面临下岗。此时的江可然感觉心真的很累,很想把自己的痛苦发泄出来,只是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感觉不到心与心的碰撞,又能向谁发泄呢?此时人人心里都在考虑谁会离开这个办公室,还有谁去关注其他人的心情。这真是古人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生的磨难真是一处接一处.。
这一天,江可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快到月底了,本来想把各个车间的数字统计起来,把报表上报统计局。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好容易到了下班时间。江可然推出自行车,似乎骑车子的力量也没有了,好容易回到了家里。
因为尹浩放假去了他大姨家,江可然没有心情做饭,肚子虽然很饿,却一口饭也不想吃。
江可然站在凉台上,看着天上那一轮残月,是那样地清寒。不管是圆月还是残月,都是那样清寒。没有一丝温度。此时江可然的心向这天边一轮残月一样,是那样清寒。
自己下岗,不知道怎样赚钱养儿子。一滴清泪从眼?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