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日,白马寨再次大开寨门,迎接贵客。
当那位年轻得过分的黑鸦校尉骑虎而入,沿途无论是白马健儿还是矿工、铁匠,个个面带深深的敬畏。
等到哥舒东煌麾下的一千戎骑入寨,更是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与高鼻深目的西域胡人、有妖族血脉而大多生具异象的十万大山蛮族不同,戎人除了语言、服饰、风俗等迥异于中原,在相貌上与周人差别极小。
西北四州边境附近历来便是周戎杂处,互相侵染同化,若非本地人士,几乎无法分辨。公西狼骑里就有许多两族通婚的后代,甚至干脆就是戎人俘虏及其后代卖身投靠,这既是公西氏被中原门阀视为蛮夷的最大因由,也让那句“公西氏当霸西戎”在戎人中同样广为流传,且随着公西氏展露獠牙而信者日重。
这种在西北司空见惯的事情,放在北四州周狄之间就简直不可想象,黒狄可不会如白戎那般有奶便是娘。大周有识之士细究其根源,都认为狄人之所以能以一穷弱小族崛起,从戎人手中夺走北方大片丰腴草原,除了当年大周为了对抗戎人而刻意扶持,狄人重用巫者乃至如今尾大不掉的萨满教这一举措功不可没。从古至今,宗教都历来是凝聚人心的利器。
哥舒东煌麾下的一千戎骑都来自于追随金帐单于的部族,比之作为公西氏宿敌的西帐戎人要更加深入西北草原腹地,虽然同样野性难驯,同样会南下劫掠,但与西北四州的周人之间却并没有年复一年以鲜血浇灌出的深仇大恨,更别提北定府这里了。
在这些以马匪身份追随哥舒东煌一路东来的白戎汉子看来,北定府这里已经是周人大单于的亲叔叔、一位叫做真定王的大领主的地盘了,与西北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白马寨中各色人等亦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北定府偶尔会有小股狄骑流窜肆虐,却从没见过白戎过来烧杀抢掠。
是以当戎骑们进入寨门,路过那一座座熊熊燃烧的火炉时,双方对视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好奇,而没有多少恐惧厌憎。
然而相比起这些戎骑与新来的五百黑鸦,竟是最后入寨且人数最少的骁骑白隼最为惹人注目,毕竟只要身在北地,那就一定听说过这支封号卫的威名。
“这就是驻守金城关的骁骑白隼?”
“可不是,听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让狄人闻风丧胆的!”
“唉,要是我也能当上白隼就好了。”
“做梦去吧,听说要入骁骑卫,先得砍下十个狄人的首级!”
道路两旁群情耸动,许多给老匠人做学徒的年轻后生脸上都带着憧憬敬服之色。
哪个少年没有过跃马天下的英雄梦?
李承德见状很是有些得意洋洋,方才两雄相争时因白隼只能当个看客而生的闷气也消了几分。
他从怀里珍而重之地掏出一面白隼旗,凑近白函谷大声问道:“左尉,他甘酒泉是铁了心要把咱们二百弟兄踢出骁骑卫了,镇狱侯爷也肯定不会再让咱挂着白隼的名号,只可惜了这面无数英魂护佑的卫旗,要不,趁现在多打几回?”
白函谷横了他一眼,眸子依旧森寒如刀,却竟然没有反对。
李承德嘿嘿一笑,学着当日以身做饵、慷慨赴死的张柏青张百骑,三两下将白隼旗系在刀鞘上高高扬起。
抬头看了一眼那旗面上赳赳振翅的白色凶禽,绰号李癞子的丑陋光头汉子狠狠抹了把脸,眼眶微红。
他扭头看向身后同袍,扯开嗓子叫道:“都甭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们出来前都偷偷带了一面,现在不亮出来,往后也只能伤了拭血、死了裹尸喽!”
二百骁骑应声而动。
只这一声喊,便是二百刀鞘二百旗。
刘屠狗停虎回望,但见旗浪翻滚,二百只白隼如霜雪漫天,满目的壮烈英雄气!
杨雄戟蓦地发狠道:“二哥,咱黑鸦也该有面旗!”
一旁的任西畴轻轻摇头:“骤然多了五百人,黑鸦卫当务之急是整军立制,确立尊卑从属,否则就是各怀心思的一盘散沙,有多少面旗都不管用。”
刘去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坦然道:“我说了,能做二爷的一名亲卫就心满意足,除了十名白狼死士我不敢作保,其余人等必定以二爷马首是瞻。”
任西畴轻声笑道:“你是大人的亲传弟子,相从于微末,如今又率众来投,放在门阀习气重一些的军伍里,地位堪比少主,大人不在时,我们这些人才是要以你马首是瞻。”
刘去病闻言还要说话,就见刘屠狗摆摆手道:“黑鸦卫里不需要这样试探来试探去,整军的事儿……”
他看向前方空旷的校场:“待我打完这一架再说!”
先到一步的萧玄旗打马而至,笑道:“两位兄弟,此处足够放开手脚酣战一场么?”
被几个戎人簇拥着、一路上不声不响的哥舒东煌点点头:“有劳萧寨主了。”
他说罢率先跃下马背,健步如飞,几个起落便立在校场中心。
刘屠狗四下望了望,见除了今日入寨的一千七百骑,陆续有白马健儿到场观战。
通往山谷深处的路径上,徐东江等原本三百黑鸦的身影也渐次出现,想来是得到了消息。
“既然该到的都到了……”
刘屠狗脚下猛虎消散,同样甩开步子飞腾入场,在哥舒东煌对面十丈外站定。
“你一直维持着刀气猛虎,消耗不小,要不要调息一二?”
哥舒东煌未着麒麟甲,仍是一袭长衫,长身玉立,风姿极佳,手中本该握一把长剑才显风~流,却偏偏提了两柄明晃晃的利斧。
刘屠狗上下打量一眼,总觉得此人这副扮相有些好笑,与当日拎着一柄杀猪刀走江湖的自己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当下笑容古怪地道:“原本我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神意,各自牵扯,总觉得不管有多少灵气都不敷使用,前阵子终于将种种神意融汇为一炉,气海立马充盈不少,就像打天上掉下了万贯家财,大可以毫不心疼地随意挥霍。”
哥舒东煌皱起眉头:“我将本为一体的麒麟甲拆分开来修炼和使用,你这话是在讥讽我走上了歧途?”
“二爷我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么?更何况你的修行很有些玄妙,不像是在拆分,倒像是在试着以多种神意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复杂浩瀚的绝顶气象,一套麒麟甲只是个开始罢了。我跟你殊途同归且先走出一步,你骗不了我。”
刘屠狗翻了个白眼,看着哥舒东煌骤然惊骇铁青的脸色,颇觉心胸畅快,当即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继续道:“我曾见过一个拿竹杖的剑客,剑气雄浑得不可思议,两次出手都是气冲霄汉,一次打破地宫后顺带拆了一座楼阁,另一次更是直接给一处洞窟开了天窗,简直就是个败家子,让那时的我很是眼馋。现在灵气充裕了就想着有样学样也败家一回,为此还新近琢磨出两式刀招,在金城关小试牛刀却没过瘾,看你顺眼,就拿你来磨磨刀好了!”
他话音未落,已然飞身而起,凌空虚渡,拖刀而走,拖出一条璀璨豪壮刀气。
刀气眨眼间便汇聚于哥舒东煌头顶上空,盘踞如天柱孤峰,重如千钧却摇摇欲坠,似下一刻就要倒塌镇~压而下,见者无不心惊。
“第一刀,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