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童弃疾蓦地睁开双眼,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在飞快地向后飞驰,竟是双脚离地数尺,正在向前飘飞。
他身子微微挣了挣,发觉自家的后衣领被人拎住,尤其此人明显是位气息渊深难测的大高手,随即便停止了无谓的挣扎。
“咦,倒是个有心思禀赋的,没辱没了这等上好资质。”一个声音戏谑道,明明嗓音仍略显稚嫩,其中却透着难以言喻的老迈沧桑。
弃疾循声抬头,入眼处便是一张极诡异的脸,少年容颜,面色青黑,双眸碧中带赤,满头白发如霜。
同样堪称妖异的小药童一声不吭,对眼前这老魔的诡异容貌没有表露出丝毫畏惧厌恶,反而微微抿着嘴唇,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对方的白发猛瞧。
如此过了许久,反倒是羊泉子先不耐烦了,微有些恼怒道:“小子,你不怕死?”
小药童摇摇头,声音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欢悦,答非所问道:“老先生,你的头发这样白,难道平日也喜欢吃人么?”
羊泉子一滞,没有立刻回答这小子不着调的问题,而是极警惕地四下里观望感应一番,见无异状,索性轻轻落地,缓步前行。
他走了几步,右手向前轻轻一抛,将小药童扔到了地上,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喜欢吃人跟头发变白有何关联?”
小药童迅速爬起身,也不忙着回答,就着月色定神四下一望,见前方不远处是个小村落,黑黝黝的,不见几盏灯火。
他这才回过头,脆生生地道:“我师父从前也喜欢吸人功力、食人精血,时间一长头发就全白了。”
羊泉子闻言突然有了点儿兴趣,:“哦?没想到除了老子,直到二百年之后还有不怕死的愿意走这条害人害己的邪路,终究是吾道不孤!如不是老子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传下道统,几乎要怀疑他是我的徒子徒孙了。小子,你师父如今在哪里?”
小药童瞥了一眼被羊泉子拎在左手的黑眼珠小羊,轻轻叹了口气道:“吃得太多,炸得粉身碎骨了。”
他虽是叹气,脸上却极平静,不见半分伤心遗憾。
羊泉子呆了一呆,眼中随即闪动起凶残的光来:“如此蠢材,死了也是活该!人要是那么容易吃,老子何必费劲千辛万苦去找这三只……咦?”
他上下打量着一身道袍、白骨发髻的小药童,狞笑道:“你不提我倒还忘了,普通的凡夫浊物虽吃不得,你这天生道胎却是无妨,不但无红尘之毒,还是大补!”
小药童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恐惧,反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神情天真道:“我师父也是这么说,还说只可惜他遇到我之前就已经走岔了路,吃了我非但于事无补,只怕立刻就要爆体而亡。”
他说着,双手捧起腰间悬挂的那枚光华圆润的人头骨,很是怀念地摸了摸,这才显露出几分睹物思人的伤感。
羊泉子收起狰狞的笑容,重又打量了一番这个妖异的孩子,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
“老子其实也曾胡乱收过几个弟子,可惜实在不成器,都被我尽数打杀吞吃了。小子,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是拜我为师,二是做我腹中之食,你选吧!”
小药童小心地将人头骨放回腰间,神情变得极淡漠,与先前尚存少许欢悦天真的稚嫩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二爷很厉害的,他的刀也很厉害,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人一刀,却被小药童叫做“他们”。
羊泉子闻言冷哼一声,原本就青黑邪魅的脸上更显阴翳,显然也是想起了那骑虎少年犀利无匹的煌煌刀光,至于那把刀,厉害是厉害,不知为何其中却无灵性,称不上神兵。
他低头盯着小药童清亮却冷漠的眼睛,冷笑道:“没啥好说的,老子这回认栽!可惜你不是他,既然力不如我,就得听我的摆布!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徒弟,是我的炉鼎,也是我的食物!”
老魔头伸出右手食指往小羊的一只漆黑眼珠上狠狠一戳,就见自那眼珠上溢出一丝浓郁黑气,缭绕上他的指尖。
小药童本是静静地瞧着,突觉浑身一轻,整个儿身躯就身不由己立地而起,向着羊泉子平伸而出的右手指尖飘去。
只见那被晕染得浓黑如墨的指尖在小药童额头轻轻一点,黑气立刻援指尖而上,飞速地渗入弃疾的眉心。
小药童猛地颤抖起来,似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却极为硬气地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黑气很快便消耗殆尽,羊泉子收回右手,小药童便蓬地一声扑倒在地,双手抱住头,小小身躯先是佝偻如虾,随即便开始满地打滚。
只是在这过程中,满口鲜血的小药童仍旧一声不吭,场面显得极为诡异渗人。
羊泉子已经对这妖异孩子的资质与心性有所了解,此刻见怪不怪,碧绿眸子中赤意更盛,有些贪婪,有些喜悦。
“你先前那套纳气法门颇有可取之处,若不想死就全力吸纳转化这缕由香火怨力吸附凝聚而来的地气,若是挺过去了,保你终身受用无穷,若是挺不过去,嘿嘿,只怕死状凄惨,不比你那死鬼师父痛快上半分。”
老魔头为了躲避那跨虎少年的追杀,已封死了小药童的头顶穴窍,令其无法引气入体,可既然此刻黑气已然主动入体,倒是不妨碍后续的收纳消化。
小药童没有回答,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羊泉子却不再多做理会,他静待了片刻,发觉小药童翻滚的速度逐渐放缓,呼吸也越来越规律而平稳,脸上便有了笑容。
他一把拎起小药童的后衣领,大踏步往前方的小村庄而去。
他对此地显然极为熟悉,越走越快,渐渐形如鬼魅,又似一缕青烟,没有惊动任何人,连犬吠也没惊起半声,很快便飘进了一间祠堂。
祠堂中幽暗深邃,不见半盏灯火,门外的月光只能照到一小块地方,绝大部分牌位都隐在黑暗之中。
随着羊泉子的进入,有一块极不起眼、位置也很偏僻的牌位渐渐泛起幽绿色的光芒,彷佛火焰,却晦暗而冰冷。
“嘿!长势不错,现在就吃倒是有些可惜了。”
羊泉子冷笑一声,猛地张口,朝那个被绿焰笼罩的牌位狠狠一吸。
虚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怨毒的哀嚎,绿焰沸腾起来,极不情愿地汇聚成一个面目模糊、形体扭曲的人形,在半空中极力地挣扎。
只是不知为何,这哀嚎明明声音极大却根本出不了这间祠堂,无法传到院外被人听闻。
随着这绿焰人形的挣扎,几缕几乎微不可察的黑气从四面八方向着它汇聚而来。
羊泉子见状立刻将黑眼珠小羊举起,这一刻,这小羊似乎活了过来,咩的一声叫,同样无法为常人听闻。
空中那些黑气猛地停顿,掉头便朝小羊飘了过来。
绿焰人形急了,半是被迫半是自主,同样朝羊泉子飘飞而至,想要拦截。
老魔头对这一套显然极为熟稔,不慌不忙地轻轻跃起,张口便将绿焰人形吞下。
他一双眸子绿意深深,脸上青黑之意却淡了几分。
至于那些黑气,自然是被黑眼珠小羊尽数收纳。
食鬼喂羊,如妖似魔。
羊泉子轻轻落地,忽地扭头看向西方,蓦地冷笑一声:“小崽子来得倒快,老子先不跟你一般见识,早晚将你生吞活剥!”
他一手提羊,一手拎着小药童,身形一晃,又化作一道青烟,转瞬消失在原地。
幽深祠堂,满屋灵位寂寂无言,彷佛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