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江为首,林中黑鸦抬头望天,看着那神只般的骑虎少年自头顶一掠而过,语声犹回荡在耳际。
瘦弱的江南少年收回目光,提刀背弩,毫不犹豫地迈步出林。
似是在方才短暂而凶险的交锋中树立起了某种威信,周遭黑鸦一声不吭地快步跟上,又带动起更多人跟随。
一时间林中人影纷纷,煞气隐隐。
四位百骑长连同阿嵬陆续自徐东江身后越过,心情各异,却大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尤其是白马,似乎某种程度上摆脱了坐骑的命运,反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既然二爷并未收回先前的命令,四位百骑长便都无意接过徐东江总揽黑鸦的权柄,一路追赶着刘屠狗而去。
唯独杨雄戟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地使劲儿拍了瘦弱少年的肩膀一掌,砰砰有声。
这一掌并不蕴含半分灵气神意,却终归是借了雪蹄绿螭兽的冲刺之力,势大力沉,显得极为沉重。
徐东江表情不变,踉跄一下,顺势前冲几步,索性就这么奔跑起来。
“哪一什有人战殁了,哪一什就留下善后,剩下的都随大人杀敌!”
他命令一声,语气甚至有些平淡,不见半分情绪起伏。
在黑鸦之中,别说几位百骑长他比不了,纵然是如曹春福、傅阳关这些同样老资格的血棠旧部都肯定不能心服,但此时此刻,没人敢坏了大人的事。
他说完便加速狂奔,沉默而决绝。
越来越多的黑鸦踏足山道,紧跟着瘦弱少年的脚步奔跑了起来,气机交缠之下,但凡曾被大人拈花授记的嫡系都互有感应,有如一体,汇成一道黑色洪流。
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交杂在一起,响彻山林,渐渐撼人心魄。
山脚处,刘屠狗终于落地,刚不可久,胯下猛虎渐渐消散于无形。
只是方才稍一耽搁,便给羊泉子逃出老远。
他望向积年老魔逃逸的方向,忽然面色一变,暗叫一声:“糟了!”
驿站方向忽然千马齐嘶,一面院墙紧跟着轰然倒塌,中间夹杂着几声短促的惨呼。
驿站中原本有一道常人不可见的如炊烟一般的灵气细流自天际垂落,突然便被截断,迅速消弭于无形。
要说天姿出众的躯壳,还有比修炼得一门精纯道门导引术——“温吞水”、日日洗脉伐髓的妖异小药童更合适的炉鼎?
刘屠狗怒吼一声,大风平地起,汹涌灵气再次汇聚而来,补充着他极为空虚的气海。
他的人则狂奔起来,非但声势惊人,气机更是瞬间与身后山道上的三百黑鸦结为一体,彷佛整座小山都因此成了一个活物。
阿嵬奔跑如飞,几息之间便赶了上来,经过刘屠狗时下意识一矮身,让二爷骑上了背。
这一刻,白马心中悲喜交加,悲的是二爷神通之前,自己怕是还要继续充当坐骑,喜就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了,总不会自己便是那天生贱骨?至于弃疾这个妖异孩子的死活,白马反倒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天性恶劣凉薄,这一世能得它托付生死者,唯二爷一人而已。
刘屠狗没有余暇理会阿嵬那越发丰富多变的情绪念想,他纵马跃过倾塌的院墙,目光扫过砖瓦堆里几具属于黑鸦的残破尸身。
和老四的尸体也在其中,这个并没有搏命过几次,总是在后方看护马匹的汉子终于没有躲过这一劫,此刻已然身首异处。
他睁大了无神的双眼,圆滚滚的脸上从左耳至嘴角有一道显眼刀疤,原本即使是笑起来都显得十分狰狞,此刻看来却觉得分外顺眼。
常与他一起留守的小药童已然不见了踪影。
杨雄戟随后赶到,望见和老四头颅便是一愣,随即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董迪郎,微微犹豫后又继续骑牛前奔,口里道:“二哥,我去拦截惊马。”
和老四算是董家的人马,校尉之子这回怕是要心疼肉疼了,杨雄戟可不想这时候站在一边儿惹人厌。
刘屠狗点点头,眸光如刀,闪动寒芒。
才发出要将羊泉子追杀到死的豪言,紧接着便给对方狠狠朝脸上甩了一巴掌,纵然是刘屠狗心性超绝,仍是心火大起,烧得心湖都沸腾起来。
他细细感应着羊泉子的气息,确保不会失去对方的踪迹。
须臾之间,另外三位百骑长几乎同时赶到。
董迪郎先是微微愣神,继而狞笑道:“好啊……”
他看向任西畴,脸上看不出喜怒,亦真亦假道:“任老哥,麻烦你一件事,把和老四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扒皮做鼓,也算是给董家出来的兄弟留个念想!”
任西畴看向刘屠狗,他是魔门中人,倒是不介意拿袍泽的人皮做鼓,只是怕耽搁了时间。眼下黑鸦之中,也只有他在内的寥寥几人能勉强在追杀羊泉子时帮上一点儿忙。
经历了方才山上磨砺,任西畴自信下次见到那位积年老魔,绝不会再如此不堪。
他忽有所觉,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低声问道:“大人?”
以他宗师的灵觉不难辨出,此时校尉大人身上气息突然不稳,陡然升降,似是有些不妥。
刘屠狗摆摆手,没有开口。
他为了镇压羊泉子,临时起意催发刀种,虽然如愿种出了一株极为神异的托刀灵根,但本质上与《乙木诀》中的心根或是《刀耕谱》中的法门都迥异,与其说是又一次融汇各家之长的搏命之举,倒不如说是一次对“屠灭锻兵术”的极为大胆甚至是异想天开的增补。
如果刘屠狗所料不错,随着道悟加深,等气海中这株灵根再多长出几片叶子,而他还能不死,只怕足以证得神通大道。
然而此刻,一片叶子并不足以完全承载起汇聚了全部灵感神念的那柄崭新的屠灭心刀。
更别提气海如此沉重、没有灵感镇压的心湖却极为空虚,这就严重失衡,如小儿舞大锤,初时还能维持,时间一长就难以为继,一不小心便有不测之祸、倾覆之危。
否则以刘屠狗赤子心性、宗师灵感,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怒火烧得心湖鼎沸。
是以他不得不暂时停下,大部分心神都在小心翼翼地调整周身气机,维持住那脆弱的平衡。
积蓄不足,只怕维持不住这株灵根,可接下来定有连番恶战,总不能回回都临时催发,耽误事儿不说,总是冒险提境谁知道会不会出问题,终归不是长久之道。
刘屠狗权衡再三,突然咬牙笑道:“神通本就遥遥无期,缓一缓又如何?”
话音才落,丹田气海之中的屠灭心刀忽然轻轻一震,挣脱了下方叶片的神意牵绊,褪去了一切有形刀气,只余无形之精神,似神意又似灵感,随后冉冉上升,一路升腾入心湖。
灵根得到散落刀气滋养,得以维持住形体,周身刀气缭绕,极为神异。
原本沸腾不休的心湖亦瞬间平复,不见一丝波澜。
刘屠狗的气机稳稳停在灵感巅峰,又有着一点说不出的玄妙灵犀。
他看了看渐渐寻回坐骑后陆续汇聚过来的麾下黑鸦,咧嘴笑道:“誓杀此贼,路上凡有阻拦,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