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大与张金碑闻言沉默,气氛随之沉闷起来。
任西畴也不以为意,而是抬头遥遥看向站在寨墙上的李宋麒,笑容玩味。
几乎被攻破的先登北门一片狼藉,并没有打了胜仗喜庆氛围,相反,随着黑鸦们进城,骆玉的死讯很快就人尽皆知,某些讯息更是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散布下广为流传,先登寨内的局势立刻波诡云谲起来。
且不提私下里如何暗潮汹涌,先登校尉李宋麒很是高调地向朔方将军府发出了报捷快马,还宣布要向常军门为有功之臣请功并抚恤为国捐躯的同袍。
尤为诡异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提起那只生狄败军,不说斩草除根,就连派人入熟狄各部收集消息、安抚人心这样必要的举措,黑鸦们都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鬼医陆厄出身剑州陆氏,这让老三旗的人马对剑州人的槽糕印象有所改观,只是若说能化干戈为玉帛那也绝无可能,毕竟任谁都不会喜欢欺上门来的恶客。
骆玉一死,剑州子弟中论威望无人能出陆丙辰之右,右营唯陆丙辰马首是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剑州人虽然极擅长关起门来搞窝里斗,但对外时向来同仇敌忾,对于就差大方承认自己是凶手的任西畴和老三旗,即便陆丙辰有心缓和关系,几百剑州子弟也绝不可能答应。
一场惨胜但好歹也是胜的血战之后,先登卫的人心却彻底散了。
局面远比北巡之前险恶,老三旗人数少且没有明面上的靠山,自然选择抱团驻扎,与右营乃至左营第五旗都是泾渭分明。
“这下你满意了?姓任的,你说怎么办吧?我可不想哪天被红了眼的剑州人捅成筛子!”
先登血战已过去五日,血战所造成的分裂和动荡却连绵不绝。
仍是在张金碑的简朴宅院里,三位老三旗的百骑长聚在一起,以免给剑州人下黑手各个击破。
“死了一营校尉,还差点被狄人破寨,先登卫更是眼看就要起内讧,朔方将军府却这么久都没动静,常军门都不着急,你一个百骑长瞎操的什么心?”
任西畴悠然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余老大牙根儿痒痒。
张金碑闻言若有所思,问道:“怎么讲?”
余老大嘿嘿冷笑:“怕不是等咱们蹦跶够了,再以雷霆手段杀鸡儆猴?”
任西畴摇了摇头道:“谁是鸡谁又是猴?现在先登卫是三足鼎立,原本最强的李宋麒又势力大减,眼看就要捂不住盖子,咱们和剑州人差不多势均力敌,少了谁先登卫都要散架,常军门又能杀谁去?撑死了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那你说,这一棒子啥时候才能打下来啊?咱们老三旗那会儿也是天天明争暗斗,大老爷们棒子和甜枣用得纯熟,和得一手好稀泥,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这回他总这么不开口地拖着,李宋麒又打定主意做缩头乌龟,不等狄人再来,寨里就先要杀翻天了!”
任西畴轻笑道:“我一个百骑长哪里晓得,或者常军门根本就不在乎,想着把先登卫一锅端了吃干抹净也未可知。毕竟大战将起、亟需战力,一千士气低落只会窝里斗的乌合之众,清洗一番还能剩下三五百可战的精锐。若是这时候还玩儿相互制衡那一套,才真的是愚不可及。”
啪!余老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啥话都让你说了,姓任的,你消遣老子呢?”
他恼怒之中还有几分理智,掌上没有附着灵气,否则若是把张金碑的桌子打烂了,那就平白得罪人了。
张金碑倒是丝毫不以为意,沉吟道:“咱们这位军门是个什么脾气,大家都心知肚明,看着温吞柔和,真正行事却当得起狠辣果决四个字,否则也坐不稳屁股底下这个位子。只是边军体制所限,哪怕是朔方将军,也不能肆无忌惮插手封号校尉的军务。他迟迟未动,想必是在等一个机会?”
余老大瞪大眼睛:“机会?什么机会?”
任西畴接口道:“自然是在等咱们内讧了,虽然战场之上刀枪无眼、骆右尉不幸阵亡,但狄人死伤更重,咱们好歹也是打了个以少胜多的胜仗,实际上常军门并没有足够的理由插手先登寨。”
他嘴角微微翘起,噙上了一抹冷笑:“一旦内讧,无论是李宋麒、剑州人还是老四旗胜出,都要仰赖将军府的支持,对将军大人来说,谁当先登寨的家根本就无关紧要,无论是谁,只要能为朔方守住北方门户,他就一定会支持。”
任西畴话里的意思,余老大自然听懂了,这事儿就是当局者迷,实际上无论常兆清心里有何打算,只要不想被人弹劾排除异己、拥兵自重,他的吃相就不能太难看。
任西畴所说的确实是对方最可能做出的选择,一来可以名正言顺打压先登卫巩固自身权威,二来不会太过得罪各家后台靠山,三来能得几百精锐投靠、吃相还好,何乐而不为?
余老大是马匪出身,素来胆大包天,想明白后就有些有恃无恐,狞笑道:“既然常军门在等机会,咱们可不能不识趣,再说这个咱们擅长哇,好端端一个封号卫,掺进来这许多沙子,搞得乌烟瘴气,早该清理清理了。”
张金碑向来审慎缜密,所思所想比余老大要深了一层,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他想了想,开口道:“因为陆厄的缘故,眼下陆丙辰已成了右营的主心骨,接任右尉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同样还是因为陆厄,一口气宰了李宋麒四名心腹护卫,不但让校尉大人根基大损,还堵死了两家联手的可能。咱们胜面不小,所缺的只是个领头人。”
他这话有试探的意思,毕竟先前任西畴提到了刘屠狗,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任西畴笑道:“咱们根本用不着跟那些小心眼儿的剑州人别苗头,这些人只能以厚利结之,以大义压之。我打算向校尉大人请命,任命陆丙辰为右营校尉,同时左营老四旗一致推举刘百骑长接任左尉。”
张金碑不置可否,事情是明摆着的,陆丙辰要领袖群伦,送上门的右尉不可能不要,若是连这点儿担当也没有,右营恐怕要四分五裂。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而一旦右营的剑州人与左营老四旗联手,李宋麒根本压制不住,一旦他松口点头,则立刻威信扫地。
最终获利最大者,自然是刘屠狗这个名义上的发起人。
余老大闻言冷哼了一声:“老任你糊涂了?李左尉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哦?”任西畴眸光闪动,轻笑道:“我怎么听说李左尉在大战里受了暗伤,已经命不久矣了?”
房中突然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张金碑开口道:“第三旗愿意推举刘屠狗。”
余老大闻言抬头,有些不甘心道:“反正咱三个互相不服气,好歹他也算老四旗的人。哎,爷可不是怕了刘屠狗的后台,山高路远的,慕容氏势力再大也是个屁!”
任西畴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那就请两位召集人手,让校尉大人看到我等的一片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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