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揉着手腕,嗔怒似的看着星沉,一面指挥众人收拾庭院,一面向星沉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星沉自忖下手本没多重,但见她手腕居然有两道淡淡的淤痕,心中对她单薄的体质腹诽不已,面上略窘,淡淡道:“我叫星沉。”
那少女返身进屋,回头道:“我叫水叶芝,我爹是书院掌院。那个,你们都进来吧。”
星沉携两人进了屋子,杉木在星沉身后哼道:“哟,那还真巧,我哥哥是裁决宫的掌宫,说不定他们熟得很,论起来你可得叫我姑姑。”
朔飞闻言,知杉木心中郁气难出,处处只是寻旁人的不是,正待劝解两句,却听脚步声近,一个年迈爽朗的声音道:“哦?韩掌宫韩大哥今年七十有六,老夫却不知他还有如此年轻的妹妹,改日老夫可要问上他一问!”说着呵呵笑起。
众人回头,只见数十从人拥簇着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排闼而入,那老者清癯瘦削,丰神俊朗,正抚须而笑,对杉木道:“老夫可认得你,你家哥哥原是一表人才,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越耀将军,高居裁决宫之位呀!”
杉木一路讥人讽狗,心中怒气稍平,此刻被人拆穿大话,不由有些心虚。抬眼看那老人时,只觉颇为熟悉,见那水叶芝乳燕投林般飞奔过去,心中了然,施礼道:“原来是水叶先生!”说着向朔飞道:“这位水叶先生是王庭书院掌院,可是咱们阿努最有学问的人呢!”言罢又向水叶先生介绍道:“这是我哥哥的弟子朔飞,现下在宕火营中效力。”又指着星沉道:“那是星沉,不知是哪的。”
水叶芝见了父亲,原要大诉一番苦水,然后教父亲的从人将这三人擒拿拷打一番。她扫了星沉一眼,心中转了主意,撒娇道:“爹爹!爹爹!这位星沉公子已经答应借给咱们马匹共用了。”
那水叶先生连连点头,赞叹道:“老夫水叶观,恬居掌院一职。你等后辈果然都是我阿努的明日之辉,咱们阿努能够如日方兴,还需你等再接再厉呀!”说着又道:“今夜时日已晚,此驿站房舍充足,三位就在小站安歇一晚,明日咱们共同动身如何?”
水叶芝挽着父亲的手臂,雀跃道:“是啊是啊,你们既然和父亲是旧识,咱们之前的恩怨就算揭过去了。你们都答应带我们一起走了,打也打累了,就先歇一晚吧。好吗,星沉公子?”
星沉一时无语,目视朔飞。朔飞目视杉木,杉木点头道:“那就搅扰水叶伯伯啦。”
黑夜已深,朔飞想着战狼、髅人、匕首、父亲,种种镜像纷至沓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披衣起身,来到庭院,在月光下信步游走。见东侧厢房仍有一窗灯火未熄,缓缓踱了过去。只见窗扇两敞,一灯如豆。水叶观正在床下就着灯光写些什么,见朔飞近来,起身开门道:“小兄弟深夜难眠,可是心有牵挂?”
朔飞点头说道:“掌院大人为何仍不安寝?”水叶观负手而立,摇头笑道:“唉,院中事务繁杂,哪有安歇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是要丢给这王庭书院了。”朔飞问道:“若有细碎事务,何不交给属官去做?”水叶观迈步出门,且行且道:“书院之事悉已交办出去,只是这古籍查考,字字艰难繁涩,一字辨错,谬误千里。交给他人,唉,放不下,放不下!”
朔飞道:“掌院大人是在甄别古籍?”水叶观点头道:“是啊,老朽年迈不堪重任,唯有做些识字多些的老头子才能做得来的事,只是学识浅陋,进展甚微,惭愧,惭愧呀!”
朔飞闻言,想到匕首上的怪字,问道:“晚辈正好有些疑难想要请教。”
水叶观停步挑眉,兴趣盎然道:“哦?小朋友对这上古遗迹也有涉猎?”
朔飞脸上一红,摇手道:“不不,晚辈只是碰巧遇上几个不认识的字,想请教前辈。”说着从怀中抽出匕首,递给水叶观道:“就是这几个字。”
水叶观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匕首上的三个字,口中喃喃念道:“崛,坍,魂……嗯,这三个字读音大概如此,但是彼此并不成句,或许其中另有涵义。”说着将匕首递还朔飞道:“待老夫回到院署,召集学士来问一问,看他们懂不懂得。”
朔飞忙道:“那真是多谢了!”搔了搔头,又问道:“大人可知‘乌都’是一处什么所在?”
“唔!”水叶观一听,仿佛陷入沉思,望着月亮呆立了一会儿,摇头道:“似乎曾在什么典籍中见过,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唉!真是不服老不行啊!不过你放心,我一旦想起或者瞧见,定会让人传书与你。”说着返身入室。朔飞连忙向着他的背影躬身道谢。水叶观不再答话,回到窗下仍就书书写写,不时将整理完的纸页交给仆人,交代着什么。
朔飞在原地念叨着“崛坍魂”三个字,心中又想起耀威匕首上的“时日期”,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但觉这六个字连在一起似是也看不出什么眉目。他返身回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没多久便困意朦胧,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他尚处梦乡之中,突然被一声尖喝惊醒,朔飞原睡得晚,被这一声喝得无名火起,披着衣服踹开门,循声来到马棚前,只见水叶芝正颐指气使地呵斥几个下人,再望马棚时,三匹马已经没了两匹。
“这…?!!!!”
他心头烦躁起来,也不想听她几个聒噪。三两步绕到星沉睡的屋前,将门板拍得“咣咣”作响,一边大叫道:“星沉!星沉!”
哪知星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朔飞转身去看,星沉双手环胸抱剑正冷眼瞧着他道:“你大喊大叫什么?”
朔飞心道,那女的也大喊大叫,你怎么不去管管,质问道:“起这么早马丢了你没看见?”
星沉懒懒的道:“看见了。那你能把那两匹马从我屋里拍出来?”
朔飞怒道:“昨天不是你强出风头吗,不然我们这会儿已经到了!就算那两匹马不在你屋里,你也得给我变出来!”
星沉知他是乱泼脏水,也不辩解,哼了一声道:“这不还有一匹么,现下只需再找一匹就行了。”朔飞正欲询问,却听水叶观的声音从后传来:“两位公子好兴致,早发逸兴,在这锻炼舌战之技吗?哈哈哈哈!”
两人闻言,面色微红,对视一眼,齐道:“水叶先生\大人!”水叶观颔首道:“老夫已听小女说了昨夜之事,此事皆因小女顽劣而起,抱歉之至。只是老夫公务在身,务须兼程赶路,小女恐老夫误了王庭公事,而恰巧此驿忽生变乱,鸟兽禽畜却是都失踪不见,小女这才冒相侵夺,老夫已罚断她三日口粮,只进清水,以为惩戒,还望两位海涵。”朔飞野地行军常常粮秣不足,心下不以为然;星沉却以为是对方家法,与己无关。又听水叶观道:“老夫家臣在后,尚需半日到达,所携骏马皆极神骏,内中更有大王所赐御马,到时三位可任择六匹,以为报偿,如何?”星沉不以为意,朔飞一听暗道,我要那么多马干嘛!但听出他诚心致歉,想再等半日也不碍事,便说道:“那都是小事,水叶大人既然公务繁忙,此处还余一匹马,请乘车先行,我等稍待些不迟。”
水叶观笑着拿出一封书信道:“如此甚好,我已留书一封,到时见书自会有人服侍几位启程,老夫公务在身,咱们就此别过吧!”他话刚说完,见杉木走来,便向她道:“车上能坐三人,小丫头可愿同行?也好陪老夫说说话。”
杉木适才虽在远处,三人言谈却没逃过她的耳朵。她本沿途跟着星沉,怕他跑了,但星沉定然会去参加比赛,而自己却是急着回典藤等待三年未见的叔叔和哥哥的到来,当下便答应了。
水叶芝一脸嫌弃,心中好不乐意,可杉木才不管她高不高兴。
说话间,水叶家奴已套好大车,那长身家仆居前御马,水叶观请杉木率先上车,自己居后。水叶芝轻身一跃,在车上向星沉回眸一笑道:“星沉公子,咱们日后再见。”
杉木心下厌恶,目视窗外,只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