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大团的乌云堆在天际,杨政抱着雪貂站起身来,那小家伙似乎是怕冷一般,在杨政怀里拱来拱去,甚是焦躁。又等了一会儿,张川急匆匆赶了过来,二人就一同前往茂仪夫人的照香阁。
一进房门,熟悉的熏香扑鼻而来,杨政才觉得平静下来,这个幼年在母亲身边成长的环境似乎一下子将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气息隔绝在外。
茂仪夫人拉着杨政的手很是开心,因为身份地位不高,杨政不能像三皇子他们那样随时看望母亲,所以难得的相聚时光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宫女奉上香茶鲜果,添了火盆馨香,母子二人坐在床旁的暖炕上唠家常。茂仪夫人给杨政剥了一只蜜橘放在他面前,问道:“今日众皇子们都在前殿陪同宴客,你怎么没去?”杨政笑着答道:“皇上子嗣那么多,人头济济,根本看不到我在不在,还不如躲在母亲这里落个清静。”茂仪夫人轻叹一声,抚抚儿子的垂发,柔声说道:“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娘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是不要让人寻了错处。”
杨政眉梢轻挑,笑意盈盈地对母亲说道:“母亲放心吧,兄长们就算严厉些,也不至于真的为难孩儿。”说着把雪泡梅花酒递了过去,茂仪夫人接过酒壶看了看,叹息着说:“你这孩子真是细心,我因为前几日读《上楚摭言》中描述冰糖冰雪元子,随口说了句如果拿梅花酒来煮肯定不错,你就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去找。”杨政微微一笑:“不值什么。”伸手拿过茂仪夫人放在桌旁的食单书册翻了几下,心念微转,问道:“有没有扶桑花入馔的食单?”茂仪夫人抿嘴一笑,歪着头看着杨政:“你怎么对厨艺这么上心了?扶桑无毒,蕊甘甜,有清热凉血的功效,当然入得了馔,”说着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这是前人所撰的《食珍奇录》,上面有提到花馔,扶桑可以蜜渍用来佐酒佐粥,也可以盐腌了做齑做淘,你拿回去看看吧。”杨政伸手接过略翻了翻,说道:“不是孩儿想学厨艺,今日靖侯入宫,想起人们常说天下扶桑珍品无一不在靖侯府,想着倒是可以向他讨一些来用。”
茂仪夫人听了,却怔了怔脸色,看看窗外无人,低声对杨政说:“政儿,靖侯府的人你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为娘虽然不问前朝事,但是每日妃嫔聚议,有些话还是听到耳里。靖侯纪三虎能征善战,治理岭南封地也是妥妥当当,他的亲妹妹淑妃娘娘在后宫也颇得人心,免不了就有些拥兵自重勾结外藩之类的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听说光是丽妃的兄长,兵部尚书刘观宝就上了好几回折子,说纪三虎调兵不受兵部管理,与蕃邦往来过密,不过皇上倒是当众扔了刘观宝的折子,斥责他诬蔑功臣,还说安德二年,靖侯收复被金蚩国占领的失地,当时曾下旨岭南归为靖侯封地,允许他调兵自治。怕只怕。。。”茂仪夫人声音更低了,低头抚摸着手腕上一串佛珠,悠悠的叹了口气,“人心难测,圣意难度啊!”杨政闻言呆了一呆,静默片刻,点头说道:“母亲放心,我从不和大臣们交往过密,既然母亲这么说,孩儿谨记就是了。”
杨政从怀里掏出雪貂献于母亲,茂仪夫人当然惊喜异常,又问些如何饲养的问题,母子二人说笑了一阵,杨政就起身拜别母亲,携了张川出了殿门。
天色暗了下来,平地上陡然而起的冷冽北风呼啸地吹着,声音刺耳呜咽,如看不见的森冷鬼魅,大风卷起大如破絮的白雪,在广阔的宫闱大地上空飞舞,遮住了惨淡的勾月,就连宫里无数盏万年鲸油燃灯都吹得忽明忽暗,影影栋栋。夜色浓重,哀鸦凄厉长鸣,扇动着翅膀盘旋在天际之上,杨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些黑色怪物,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掖紧了大氅继续向前走。走了没多久,就听见前殿远远传来凄厉惨叫和兵剑碰击的声音,浓烈的血腥气缓缓地在宫墙内蔓延开来。
杨政大惊,难道是宫里进了刺客?远处人声吵杂,一队带着嗜血杀气的持刀侍卫向这里冲了过来。杨政与张川掩身在暗处,就听见领头的一名侍卫说道:“岭南靖侯爷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带了几个近身侍卫就杀得朝堂大乱,折了我们不少兄弟。”另一个怪叫着:“什么靖侯爷!皇上早就安排下天罗地网,只等着今天擒拿纪贼一家,殿里各处都有埋伏,连宫墙上都站了人,就算他再骁勇有什么用!”刚才说话的侍卫急忙附和说:“头领说得对,乱臣贼子不足为患!不过纪贼一家人人能打倒是真的,连纪家的黄毛小丫头也让她跑了。”
“插翅也难飞!三皇子和七皇子正带人到处搜寻,咱们还是赶紧到处找找,找到了有赏钱喝酒!”众侍卫轰然应允,脚步纷乱往前跑去了。
杨政暗自惊心,看来今天果然朝堂有变,估计皇上早有诛灭纪氏的打算,将纪府召入皇城,再随便安个罪名剿杀,又想起桑儿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一天之内就从王侯骄女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心里担心,对身边的张川说:“你去前面看看情况。”张川应了一声,往前殿跑过去。
杨政继续往前走去,经过一处假山旁,眼角余光瞥见暗处人影闪动,杨政为人机警,低喝一声:“什么人?”手中暗扣一枚尖石,拨开树丛,借着廊檐上的灯笼,就看见正是分开不久的桑儿,缩身在长草中,小姑娘脸色惨白,秀发蓬乱,脸上还挂了血迹,一双明亮如璨星的眼睛里充满愤恨,怨怒,倔强,唯独不见害怕。杨政见她尚无大恙,心下一宽,正想出声安抚,又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原来是三皇子杨安等人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