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明泰朗读过洪家二小姐给柳清明的回诗后,朗声道:
“柳兄,你觉得如何?”
韩如雪听过此诗,秀眉微锁,皓齿轻咬朱唇,沉思片刻之后,笑着转过身来问慕容起道:
“慕容大哥,你觉得如何?”
慕容起反问道:“雪儿是问什么呢?是这首诗,还是弦外之音呢?”
韩如雪笑笑:“当然是后者。”
慕容起眼珠一转:“呵,刚刚都是雪儿问我的,现在应该雪儿你先说了吧?”
韩如雪用小拳头轻轻一捶慕容起的肩:“哼,跟雪儿耍滑啊?听不出就说听不出好了。”
慕容起笑着抱住韩如雪的纤腰:“是啊,我听不出,雪儿给我说说吧。”
韩如雪笑道:“呵,这洪二小姐的意思已经在这首诗里说得很明白了啊,她不是说‘玉女薄意’吗,就说明她不同意咯,而且她很善良,知道那个柳书生免不了会伤心、相思,还用‘朝阳’、‘春花’什么的劝了他两句,让他明白一切还只是开始,生活还是很美好的。你说对吗?”
慕容起轻轻一刮韩如雪的瑶鼻:“你这丫头也来耍滑,明明听懂了,却说些假的来蒙我。”
韩如雪吐了吐舌头,眨着单眼笑道:“有吗?没有吧,雪儿说的不对吗?”
慕容起笑着点点头:“当然不对,雪儿你说的那些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真以此理解,非但谬之千里,甚至是南辕北辙了。其实那洪小姐非但同意,而且很满意呢,而且恨不得立刻就嫁给这个柳书生。”
韩如雪忽闪着美眸,笑问道:“哦?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呢?是那洪小姐自己告诉你的吗?你们早就认识了?”
慕容起笑道:“我们不认识啊,但这确是洪小姐告诉我的。她告诉我的就是那诗的尾联,这一联里面引用了《诗经》中的四段典故。其中《子衿》写的是女子思慕男子,《东方之日》写的则是男子思慕女子,而那《桃夭》和《鹊巢》又都是有关新婚之喜的。洪小姐说‘子衿’与‘东方日’相辉映,而又两次提起婚嫁,再加上首联中的《木瓜》也是描写男女互相爱慕的诗篇。若我所理解的不错,那么颈联和尾联便该如此解释:‘你我两情相悦,但却不能经常会面,要如何消解相思之苦呢?想来也只有你娶我过门而已了吧。’。这样说来,这些话不正相当于是洪小姐亲口告诉我们的吗。”
韩如雪笑着捏住慕容起的鼻子:“嘻嘻,对啊对啊,慕容大哥真厉害,雪儿都没有听出来呢。”
慕容起也笑着拍了拍韩如雪的小脑袋:“我才不信呢,你分明是在考究我。一则,雪儿你比我聪慧百倍,刚刚问我的时候,你心中一定早有计较了。二来,雪儿你心地善良,若是柳书生被洪小姐拒绝,你只会惋惜,又怎么会笑着来问我问题呢。”
韩如雪欣喜地笑笑,又挤了挤鼻子佯怒道:“哼,讨厌,你都把雪儿看透了呢。”
湖边的柳清明听过卢明泰念出的洪小姐的诗之后,眉头先是一紧,随后低头沉思起来。卢明泰脸上并无喜怒之色,也没有出言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柳清明。而湖边的其他青年文士大都连连为柳清明而叹息。而且洪二小姐在众位到场的名门千金之中,姿容堪称无双,所以有些人正为柳清明的失利而欣喜,已经跃跃欲试,想要博得美人芳心了,只等卢明泰发话,便要出手了。而人群中也有少数几人望着柳清明点头微笑,看来该是听出了些端倪。
柳清明沉思片刻之后,忽然醒觉,顿时喜不自胜,笑着转过身,远远向香车施礼道:
“这个…小生愚钝,若是得罪了小姐,请不要见怪。若小生没理解错的话,小姐您…是否是认同小生所作的诗了?”
这时下丫头已经回到车旁,车中的小姐听到柳清明的话,脸上不现喜怒之色地侧过头对小丫头说了几句话,便又专心绣她的东西了。那个小丫头向柳清明高声道:
“既然明白了,还问我们干什么?今夜风凉,小姐身体不适,就要回府了。可是,切莫忘了,我们家小姐可是金门镖局洪家的二小姐,这排场自然是不能小,所以还请各位把路让宽些。”
韩如雪笑着对慕容起说:“这个小丫鬟真是聪明,她这句‘切莫忘了我们小姐是金门镖局的’分明就是提醒那位柳公子的。”
慕容起对金门镖局提不起半点好感,所以还是不以为然:“就怕这个小姐像他爹一样,那可就苦了这文弱如柳枝一般的柳公子了。”
韩如雪笑道:“爹爹是爹爹,女儿是女儿,爹爹做的恶事怎么能归罪在女儿身上呢,我猜这洪二小姐为人一定是极好的。”
“你怎么知道?”
韩如雪眉头一皱:“哎呀,你问那么多干嘛。话说回来,能在这种场合下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侣,真是太有诗意了。”他抬头看了看慕容起,嘟起小嘴说道,“可惜我们的媒人找的却不是月亮,而是一拨山贼。”
慕容起闻言,不禁笑出声来:“哈哈,说来还真是呢,这倒是蛮特别的,恐怕天下没几个人能有此奇遇了。”
韩如雪怒道:“哼,还笑呢,都是你的不对。”
慕容起笑声戛然而止:“啊?这和我有哪门子的关系?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韩如雪挑起秀眉,又开始刁蛮起来:“哼,谁叫你多事,非要强出头,明知打不过那些山贼,还要冲出来,我自己也不是对付不了他们。你若是夜里再出来见我,那该有多好。”
慕容起再次被韩如雪弄得半晌说不出话,噎了好久才说道:“我…我若是夜里冲出来单独见你,你岂不是要像对付那些山贼一样把我给解决了。”
韩如雪闻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慕容起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我今日才发现,原来你和如霜是一样的性格,只是多了些羞涩,所以在不熟识的人面前,表现得就恬静拘礼,甚至有些冷淡,可一旦相处得时间久了,才会将真正的性格表现出来,怪不得我刚进韩府的时候,感觉你在家人的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韩如雪还是笑笑:“也许吧。”说着,紧紧地抱住慕容起的腰,“就算你明白也晚了,我今生是缠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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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城中秋赏月会上,一位白衣书生柳清明向金门镖局的二千金表明了心迹,洪二小姐虽未明确表态,但从她回送的诗句和她身边丫鬟的传话中,已然可以听出,洪二小姐定然已经同意了。洪二小姐让丫鬟传过话之后便离开了,柳清明难掩一脸的兴奋,幸福洋溢地目送着洪小姐的香车走远。
巡抚卢明泰也笑着目送马车离开,回头与夫人相视一笑,转回身刚要说话,却突然眉头一紧,随即向一旁的街道看去。韩如雪此时正赖在慕容起怀里撒娇,二人却同时回头,将目光凝聚在向旁边的街上,二人内功修为很深,所以听力也随着内功修为长进很多,隐约听见大约一里外有嘈杂之声,仔细辨别之后,慕容起对韩如雪说:
“不好,似乎有很多人朝这面来了,今日为庆佳节,城门处都撤去了守卫,可能是附近的强人借机来此捣乱。”
韩如雪秀眉微蹙:“哼,真扫兴。”随即离开慕容起的怀抱,“不管是谁,竟然敢来搅本小姐的兴致,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才是。”
慕容起笑笑:“哈哈,没错。对了,我们的兵刃没有带来,我可不想用我的翠竹箫对付这些喽罗。”
“也对。”韩如雪笑着从琴袋里拿出一把折扇,慕容起认出这是今天白天逛街的时候韩如雪为慕容起买的,洁白的扇面原本是空无一物的,现在上面的书画则都是今天日间由韩如雪所写,画中的山有些像骊山,却更像临安城西郊的小山。
慕容起笑着接过折扇:“呵呵,雪儿把这个也带来了啊?”
韩如雪点点头笑道:“是啊,虽然慕容大哥你对付他们不必用兵刃,不过拿着它应该会更潇洒一些。雪儿本是想让你扮书生的时候拿的,没想到却先被拿来当兵刃了。”
慕容起笑着摸了摸韩如雪的头:“呵,雪儿放心,这扇面上可是有雪儿的墨宝啊,我保证不会弄坏的。”说完,一面等待,一面摇开折扇把玩起来。
来人走得很快,只二人说话的片刻,又近了许多,这时众人也都听到嘈杂之声渐行渐近,感到气氛变得怪异。
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在湖边的街口已经能听见喊叫声,像是临街摆摊的商贩们在四处逃窜,期间还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声音,来人片刻之间已来到湖边的街口,原来是盘龙山的众山贼,百姓们不知狄化龙已经将山寨解散,只道是狄化龙又带山贼来劫掠钱财,所以全都四散逃命去了,湖中巡抚府的家丁见来者不善,也都将小舟划到了湖心岛。而聚在湖边的文人们本来也无处可逃,再加上文人本就有三分傲骨,竟无一人逃命,只是聚得紧凑了一些,并且将女子们乘坐的马车挡在后面,使得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平添了几分英雄之色。
只见众山贼的带头人正是前日在山寨里第一个离开的人,此人高大威猛,一脸虬髯如钢针一般,身上穿着无袖的深蓝色短衫,两臂露在外面,尽是纠结错落的肌肉,手里提的是一柄金环大砍刀。山贼们来到街口之后,带头那名山贼横起砍刀将后面的喽罗拦住,自己走上前来,对着湖心小阁喊道:
“卢巡抚,别来无恙啊!”
卢明泰看了此人一眼:“哦,原来是盘龙山三当家的,‘开山手’彭开山兄弟啊。你也带着弟兄来参加我的中秋赏月会吗?”
彭开山举刀指着湖心小阁:“放屁,你少装糊涂,识相的就滚过来,吃你爷爷一刀。”
卢明泰丝毫不予理会:“哈哈,你们大当家的在哪,怎么今日没见他亲自来呢?看来他终于对你们这几个喽罗的实力放心了啊。”
慕容起在一旁笑着轻声对韩如雪说道:“这巡抚看来和盘龙山打了不少交道,知道这盘龙山只凭狄兄弟独力支撑。不过,这莽夫不老老实实地在山里待着,反而想借此盛会杀官立威,如此不知自己斤两,真是太愚蠢了…”
彭开山一双环眼瞪得溜圆:“他算个什么狗屁东西,现在盘龙山我是大王。”
卢明泰不了解缘由,皱起眉头想了想,却还是不解:“哈哈,不会是你们大王让你故意这么说,好引我派兵围剿,然后半路伏击啊?”
“放你娘的屁,你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今天爷爷就砍了你,你快给我滚过来。”
卢明泰见狄化龙真的没来,索性就不去理睬这个莽夫,正色喊了一声:
“既然狄化龙没来,你们就赶快滚回山去,今日乃是佳节,我不想百姓见到血腥,来日叫狄化龙单独来找我,若是狄化龙真的不在了,你们就赶快逃命去吧,免得我去围剿之时白白送了性命。”
慕容起闻言又笑了起来,对韩如雪说:“这个卢巡抚还真有趣,听他话中之意,似乎与狄化龙像是朋友。”
韩如雪也笑笑:“呵,我猜他们是那种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的朋友吧。”
“雪儿说的对,我也觉得很有可能。”
彭开山听了卢明泰的话,气得哇哇乱叫:“龟儿子,你做缩头乌龟不肯过来。好,我再问一遍,你过不过来,一次不答应我便杀这里的一个人。”一边说着,手已经指向那些书生和小姐,“我看你到底是下还是不下。”说完,便提刀走向人群。
卢明泰伸出手,刚要开口制止。却听见人群之中一人高喊道:“大爷,你的刀好漂亮,不如赏个脸,先来砍砍我吧。”
此人正是慕容起,慕容起轻轻握了握抓着他的韩如雪的手,悄声说道:“雪儿,放心吧。”说完便轻摇着折扇,走出人群。此时的慕容起与前一日到盘龙山时形象迥然不同,因为此时慕容起正穿着韩如雪硬逼着他穿上的书生装扮,头上还戴着纶巾,而且此时四下黑暗,只有寥寥数点灯火和星星月亮的微弱光芒,所以众山贼中无人认出他来。
借此机会,小阁上的卢明泰转身唤来一名衙役:
“安排人马埋伏在城外,待他们出城,都给我擒来。”
“是,大人。”
此时彭开山怒目圆睁:“你是个什么东西。”
慕容起合上折扇,团团一揖:“在下并非东西,乃是人也,莫非阁下竟是东西吗?”
彭开山想了想说道:“我他妈也不是东西。”
众人闻之,哄堂大笑,彭开山这才明白中了他的奸计,气得哇哇暴叫:
“你个小兔崽子,爷爷今天就让你变成东西。”说罢抡刀便砍,众人见状,笑容还未退去,便皆失声惊叫起来,车中的小姐们更是吓得捂上眼睛,不忍再看。
慕容起见刀来的虽快,但一看便知道刀上没有内力,只是凭着蛮力挥出,心想:此人不会武功,我何不以雪儿教我的以柔克刚之法戏弄他一番。想到这里,身形一闪,躲过一刀,彭开山把刀一横,朝着慕容起的腰上砍来,慕容起又向后一闪,又躲过一刀,两刀皆未砍中,彭开山怒不可遏,把刀举过头顶,使出全力,向下便砍,慕容起心中暗喜,微微一侧身,刀再次落空,彭开山见又未砍中,刚要收住力道,慕容起的折扇却搭在了刀背上,稍运内力,向下一压,砍刀重重砍在地面的青石地砖上,但此刀倒是颇为坚固,慕容起本以为这一下能将刀砍断,谁想却只砍豁了一个碗口大的缺口。但此一下力道绝对不轻,直震得彭开山虎口崩血,把刀拿起来的时候,砍刀上这一震的力道还未消尽,仍兀自颤抖,嗡嗡作响。
慕容起见状,偷笑一声,假惺惺地对彭开山说道:“哎呦,彭大爷,你跟我有什么仇啊,怎么用这么大力,你看看,刀都砍豁了,可惜了…唉…我一个穷书生,可没钱赔你的刀。”
彭开山的脸气得发紫,如同猪肝一般,抡刀再砍,但他这次学乖了,不再向下砍,而是横着朝慕容起砍去,慕容起摇摇头:“死不悔改,我可没兴趣陪你玩了。”说完向后一闪身,刀又一次落空,慕容起用扇子抵住刀背,猛地一推,彭开山收力不住,整个身子都随着力道转了半圈,慕容起趁彭开山背对他的瞬间,举起扇子点了他双臂上的穴道,又飞身而起,在他的背上添了一脚:
“去吧您呐。”
彭开山两臂被点了穴,登时酸麻,便如废了一般,无法伸手支撑,摔了个狗啃屎。彭开山奋力挣扎了片刻,却爬不起来,气急败坏地对众山贼喊道:
“你们都瞎了啊,还不过来扶老子一把!”
一个胆子稍大的山贼提心吊胆地跑了过来,把彭开山扶了起来,彭开山仍然嘴硬地喊道:“好小子,我记住你了,你给爷爷等着。”说完,连同众山贼一起灰溜溜地原路逃走,朝城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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