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起刚刚在法阵边坐下,就见法阵中的慕容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
“呵…起儿…你来了啊…”
“爹…您醒了…”
慕容云微笑道:“嗯,爹这段时间一直没能见到你,心里挂念,感觉你来了,就想看看你。你怎么样了?伤好些了吗?”
慕容起看着憔悴的慕容云,眉头始终难以舒展,却还是露出微笑对慕容云道:
“爹,你放心吧,我的伤完全好了,再休养几天,等恢复了元气,便可行动如常了。”
“呵,那爹就放心了。起儿,待此间事了,带爹去你母亲身边吧。”
慕容起凝望着慕容云,神色似乎十分痛苦,沉默许久后,才艰难地开口道:
“爹…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慕容云闻听此言显得有些惊讶,转头看了笙儿一眼,见笙儿也显得十分诧异,便转回头笑道:
“起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醒来以后,无论是岳母还是路遥,似乎对我都有未尽之语难以启齿,而且最重要的是…师父他老人家若是有办法…也不会放任你在此受苦…我想,许是大家怕扰我心神才不约而同对我隐瞒…抑或是爹或者笙儿怕我难以接受才嘱咐大家这样做的吧…”
慕容云笑道:“不错,确是笙儿请大家向你保密的…”
笙儿秀眉微蹙,蹲下身来对慕容起道:“哥哥…对不起…笙儿…”
慕容起轻抚笙儿的秀发:“傻孩子…你一心为了我好,我岂能不知…哪里会怪你呢…只是…”慕容起望着因虚弱而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不由得有些哽咽,“只是我…我难道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最重要的人…”
慕容云望着慕容起,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孩子…真的不必为爹难过。我自从得知你母子二人的噩耗之后,这条命已当做没有了。当年我抛妻弃子离家访道寻仙,连自己都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目的何在…待我小有所成,才发觉最难割舍的,是你们母子俩…我想回去找你们…心想着哪怕就此弃了修行…一直陪着你们也好…可我回去以后…呵…自那时起…我便只为赎罪而活着…我从杭州找到塞北,从杭州找到昆仑,从杭州找到南海,甚至海外孤岛都寻了无数个…可我一直坚信…起儿你还活着…直到师叔传信告诉我,可能找到了你,我才赶回凌霄派。起儿啊…你知道吗…对爹来说…知道你尚在人世,知道你生活得很好…爹已经心满意足了。能见上你一面,哪怕你仍像小时候那样恨我…我死也能够瞑目了,毕竟正是因为我…年幼的你才会遭受那千般苦楚…”
慕容起此刻已泪如雨下:“爹…你不必自责…自从我回忆起儿时的事以后…我便明白了…我所失去和拥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最爱的人们…亦是母亲用命为我换来的…没有儿时的种种…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慕容起…我庆幸当年爹您不在家中…让我还能陪您这么多年…”
慕容云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微笑:“好孩子…这几年…能一直陪着你和小雪儿…爹真的很满足…我把这样的每一天都当做上天的恩赐,这是我本不应该甚至不配得到的啊…虽然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多帮帮起儿…可是爹荒废年岁,修为太浅,不但一直没有帮上你,如今还害你为我担心伤怀…”
慕容起高声道:“不!爹…只要您平安…就是我最欣慰的事…您不要自责…”
“呵…好孩子…不要流泪了…这些年爹也过得很幸福,虽然没能帮上你太大的忙,也无力保护好起儿你最爱的人…但能在你身边守着你,帮你照顾你的女儿我的孙女儿,亦足慰平生了…知道你们过得好,爹就无遗憾了,接下来,也该去陪你母亲了。哈哈,孩子,你是不记得了,你娘她的脾气可比你的雪儿大得多呢,跟你的笙儿更是没得比,也不知求她原谅就要花我几年功夫…呵…爹已经足够幸运了…再见到她之后…能跟她讲起儿你的事,小雪儿的事…你身边这么多你爱的…爱你的人的事…呵…真是多少年都讲不完啊…你母亲也一定是听多少年都听不够呢…她从小就宠你,把你当她的心尖一样疼…自从有了你…她对我都…都…”
慕容云望着慕容起,眼角一滴泪水划过,随后双眼忽然变得血红,环视片刻后,冷笑道:
“慕容起…你还真的没死啊…哼…真是命大…老天是何其不公…你什么都不必付出,竟有比我强大的力量…还有几乎和我一样难以终结的生命…”
慕容起擦掉眼泪:“什么都不必付出?”在笙儿的搀扶下,慕容起站了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所付出的…是你永远都不会了解…也不会得到的东西…正因如此…你才需要承受这么多痛苦…才能得到像我这样顽强的生命…”
“慕容云”愤怒地狂吼。跟在慕容起后面,拉着宸轩的手走出洞室的小慕容雪一直回头望着慕容云,她转回头来对宸轩说道:
“宸轩哥哥,我认得那个人。”
宸轩笑笑:“当然啦,他是你祖父啊,你不是总缠着他陪你玩吗。”
“不是的,现在的人的和刚刚的祖父不是一个人。”
宸轩的笑容褪去:“呵…是吗…那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人…你现在还不懂得恨,但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去恨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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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慕容起已可自如活动,便离开了昆仑山洞,回到凌霄派中。
这段时间小慕容雪大部分时间都在昆仑山洞中陪着慕容起,刚刚回到派中,便兴冲冲地找齐钰去了。
派中弟子见慕容起归来,一同迎了上来,慕容起见一同结星河阵的众位同门都未重伤,都已痊愈,心中总算宽慰了些。众弟子喧哗了一阵之后,代掌掌门之位的玄鸿,也来到步云坪,见慕容起已康复,欣慰道:
“师弟,你总算是痊愈了。”
慕容起施礼道:“掌门师兄,这也多亏您让笙儿送来的那些灵药,否则似我当日经脉尽绝已是与死无异,哪会这么快就复原。”
“师弟不必谢我,这都是师叔临行前吩咐的。”
“师父果然想得周到。师父有没有说过他何时归来啊?”
“最多再有几天吧,毕竟距复生如雪的仪式,就只有十几天了。”
慕容起点点头:“嗯,师父行事我们不必担心。复生雪儿之事大家都已知道了?届时莫非派中同门皆要助力吗?”
“复生如雪的仪式由师叔主持,助力的皆是天神与上仙,我等道行微末,不会插手,但派中弟子一直在演练星河剑阵等大阵,到时若是再有邪魔入侵,就由我们负责抵挡。”
“师兄说的是指使长孙康的人吗?”
“没错。不过师叔说他不会来,只是不知他会不会派些魔物妖物前来搅扰,所以为防万一,该有的戒备还是要有的。”
“那就辛苦师兄和各位同门了。”
“不必客气了,就算不为师弟,也不能容妖魔鬼怪在凌霄派中放肆。师弟刚刚康复,不要久站了,先回房歇息吧。”
“好。”
宸轩和笙儿送慕容起回到房中,笙儿铺好床铺,对慕容起道:
“哥哥,你休息一会儿吧。”
坐在桌旁的慕容起摇摇头笑道:
“我都躺了几个月了,还是多动一动吧,先歇一歇脚,再去山中走走吧。”
笙儿为慕容起泡了壶茶:“好吧,不过哥哥不要太勉强了。”
“放心吧。”
宸轩对慕容起道:“主人是想去看姐姐吗?”
“是啊,真的好久没见雪儿了,今天就去陪她。明天开始,我想回中原走一走。”
“哦?回临安吗?”
“嗯,不止临安…”
笙儿把茶端了上来:“带小雪儿一起去吧。”
慕容起笑道:“好,是该带她回家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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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慕容起醒来时,笙儿已在给慕容雪梳洗了,笙儿见慕容起醒转,笑道:
“哥哥不再睡一会儿了吗?昨夜哥哥陪姐姐到那么晚,休息好了吗?”
慕容起点头笑道:“这些日子一直沉睡不醒,想是睡够了吧,起来就不想再躺下了。”
“呵,那好吧,要笙儿帮哥哥梳洗吗?”
慕容起苦笑:“傻丫头,我又不是孩子…”
“呵,那笙儿先不管你咯。”
“好好。”
不多时,笙儿为小慕容雪换好衣衫,和慕容起一道走出房门,宸轩早已在门外等候:
“主人~我们先去哪?”
“先回临安吧,让这小魔女看看自己的家。”
“好。”
宸轩现出原形,伏在三人面前:“主人就不要御剑了,我带你们去吧。”
“好,那辛苦你了。”
“嘻,主人客气什么。”
宸轩负着三人缓缓而行,一直走到了山门,才驾起祥云腾空而起。
慕容起道:“你这小子,在派中招摇过市,在炫耀你的鳞甲吗?”
“嘻嘻~好久没现真身了,让那些小家伙们知道我回来了。”
“你啊…”
“呵…小主人,害怕吗?”
笙儿怀中的小慕容雪嬉笑道:“才不怕呢,我祖父带我御剑,比这快得多了。”
“嘻~好啊~那我就放心啦,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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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韩府。
慕容起一行来到府门前,见府门未锁,也并不惊讶,叩门几声之后,见无人回应,便进入了府中。
韩府前院一如以往,草木皆有修剪,两列劲松较之以往更葱郁挺拔了些。
四人缓步而行,仅前院简单的景致,便勾起无穷的回忆。小慕容雪也握着笙儿和慕容起的手,兴致盎然地左瞧右看,似乎觉得很是新鲜。
经由月洞门来到后园中,馥郁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此时正值夏末,园中繁花似锦,鸟语蝉鸣,真好似仙境一般。小慕容雪欣喜地笑道:
“哇…好漂亮。”
慕容起凝望着园中景致沉默了片刻后,笑道:“喜欢吗?待爹爹把娘救回来以后,我们就来这里住,好吗?”
“嗯,好。”
四人继续前行,在凤春亭南侧的回廊外,隐约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一行人还未上前,女子已看到了他们,高声道:
“有客人吗?不好意思,府中主人不在,有什么事情吗?”
慕容起走出回廊,笑道:“柳夫人,是我们。”
女子诧异了片刻,视线一转,又看到了笙儿,喜道:
“慕容公子?笙儿?你们回来了啊?”
这位女子正是洪婉儿,这时洪婉儿身边的树上,一人从梯子上俯下身来,笑道:
“慕容兄?”
慕容起笑道:“柳兄,是我。”
柳清明忙从梯子上下来,掸了掸衣襟拱手施礼:
“哈哈,好久不见啊慕容兄,不好意思,实在是失礼了。”
“无妨无妨,突然造访,是我们打扰了。”
“几位到我家中坐吧。”
“既然二位已到我家中,就在我家中坐吧,我们去凤春亭吧。”
“那好。”
洪婉儿笑道:“那我回家取些茶来。”
笙儿上前挽住洪婉儿的手臂:“呵,洪姐姐不用麻烦了,我们都带着呢。”
洪婉儿笑笑,低下头来看着小慕容雪,笑道:“好美的小姑娘,这就是慕容公子和如雪妹妹的女儿吧?你们终于把她救回来了啊。”
“呵,是啊。小雪儿,这两位是柳伯伯和柳伯母。”
“柳伯伯好,柳伯母好,我叫慕容雪。”
洪婉儿轻抚慕容雪的头发:“呵,乖孩子。”
洪婉儿在臂上挎着的竹篮中拿出一个苹果,用手帕擦干净后递给慕容雪:“来,小雪儿,尝尝吧,很甜哦。”
慕容雪毫不犹豫地接过,对洪婉儿微笑道:“谢谢伯母。”
“呵,好孩子,不用客气,这可是你自己家中的果子。”
几人来到凤春亭,宸轩带着小慕容雪跪坐在亭边,趴在栏杆上看池中的小鱼。慕容起等四人在石桌旁落座。
柳清明问慕容起道:“慕容兄弟,你的头发怎么全都白了?”
洪婉儿也道:“是啊,方才我若不是看到笙儿妹妹,真不敢确定是慕容公子你呢。”
“唉…当年因为一些伤心事,愁绪难解乃至如此,没什么大碍。二位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了?”
柳清明笑道:“托慕容兄弟与韩家的福,我们夫妻二人这些年平安富足,算是十分美满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柳兄的书院怎么样了?”
“一直在办呢,最初的学生已有好多被召入官办的学堂了,我也算是有一点点成就了。”
“哈哈,柳兄一定会桃李满天下的。”
“我也盼着那一天。”
“在家中办书院还方便吗?不如你们一家人搬到这里来吧,这里的前院和厢房做书院很合适啊。”
“不必不必,我门下大都是寒门子弟,人数并不多,在我自家就足够了,再说这韩府太大,就我们夫妻两人住实在是住不惯啊。”
“柳兄…您家中…”
洪婉儿笑道:“慕容公子想问鹤鸣吧?”
“是啊,从刚才就想问了,鹤鸣那孩子没在家里吗?”
“鹤鸣跟他师父修行去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一年你和如雪妹妹回来之后半年左右吧,我家中来了一个老道,要收我家鹤鸣为徒,起初我们是不答应的,不过他仍是每日必来,我们只好同意让他教鹤鸣些道法。几个月之后我们见这老道品性纯良,鹤鸣也确实长进不少,清明和我这才同意他带鹤鸣去修行,鹤鸣现在每年回来几次,一年也就只能在家住一个月左右,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既然那道士人品不坏,就没有问题了,年幼时修习些道法有益无害,二位放心就好。”
“嗯,说来如雪妹妹是武当派出身,也是从小修习道法呢,她的举止气度确实令人神往。诶?如雪妹妹怎么没跟慕容公子一同过来呢?”
“呵,雪儿她在昆仑山呢,有些事没办法前来。”
“哦…”
柳清明问道:“这次慕容兄回来可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要紧的,带我女儿来临安看看而已,今晚或明早便回去了。”
“哦,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慕容兄临行前一定到我家中喝杯水酒。”
“啊,好,一定。”
柳清明与洪婉儿拜别了慕容起,离开了韩府。慕容起和笙儿到亭边坐在慕容雪身旁,慕容起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丫头,爹带你去别处看看好不好?”
“去哪啊爹?”
“先在这花园转转,然后去城里的集市。”
“集市?就是卖马的地方?”
“呵,临安的集市比西域的集市热闹得多,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呢。”
慕容雪顿时兴奋了起来:“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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