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慕容起仍在东天门殿破解青龙孟章所设下的迷阵,大殿虽然看似空无一物,但却暗藏玄机。若不按着既定路线前进,那么无论是飞是走,都必会引下云顶中的雷击。且前行越远,踏错的代价便愈加惨烈,初时尚可凭着速度避开,但依孟章所说,最后一步若是踏错,非但前功尽弃,而且会立即五雷轰顶,形神俱灭。
慕容起到现在也只走出十几步,而且有两次踏错,第二次由于落雷速度加快,慕容起又专注于破阵,躲闪未及,已被那道落雷击中了。
慕容起原地调养片刻后走到了现在,每走一步,便多些破阵线索,慕容起将零散的信息在脑中拼凑分析,想要找出破阵之法,此时在他脑中,整座天门殿已不是空无一物,而是一张如围棋棋盘一般纵横交错的大阵,每一步都要踏在下一个正确的点上。
慕容起踏至第十六步时,又一次踏错,还未等雷落,慕容起便本能地退回落脚处,惊异地道:
“我…有些眉目了…可是…怎么竟然…莫非…”
孟章见他此种神情,笑道:“有什么发现?”
慕容起望着整个大殿,将其和脑中的棋盘阵融合起来,看着之前正确踏到的十四个点,答道:
“这法阵…除以遁甲阵三奇、六仪、八门九星布阵外,又辅以八八六十四的伏羲大卦之数…令遁甲阵更添万般变化。如此阵法…布阵者若不明悉阵法诸般变化,就连自己也将身死其中…这样的布阵之法,我只听师父提起过…怎么竟然…这…”
孟章笑道:“哈哈哈哈,好眼力,不愧是吕尚的徒儿,麒麟的主人。那你可有把握破解?”
“此阵法不仅是普通的遁甲阵而已,更隐含着宇宙间无穷的奥妙机变,就算专精于方术的修仙者都难破解,而我是仙术一支的传人,对遁甲阵本就只是一知半解而已。莫说现在就让我破,就算我在此地修上千年苦禅,怕是也破不了这伏羲大阵…我…认输…”
“哈哈,机会难得,你何不借此机会知悉一下此阵的奥妙,得其一隅,便可助你白日飞升,凌驾于所有仙家之上。”
“说实话,以我自己的角度来讲,我真的对这暗含天道玄机的阵法很是着迷,若真有这等机会,按理说我绝不应该错过…可是…我此来是为取四件圣物以抵御神兵煞气,借此拯救我的妻子…我等了好多年,日思夜想,挂肚牵肠,如今终于要与她重逢,我不想再多耽搁半刻…阁下若有心赐予圣物,就请换一个题目吧,阵法这一关,算我输了…”
孟章笑道:“也罢,这伏羲大阵就是天帝、元始天尊,抑或是吕尚来破解,都不是一时三刻能够解决的,吾也不强人所难。”话音刚落,孟章一挥青玉扇,将几道闪电由云顶敛至身周,闪耀片刻后消散无踪,孟章随后对慕容起道,“我已收了阵法,你们可以随意走动了。”
慕容起躬身一礼:“多谢。”
“不过,既然你说再换一个题目,那倒是正好。原本我就在为这两个题目之间犹豫不决,如今伏羲大阵你无法破解,刚好可以用上我早已预备了的下一个题目。反正九天玄女大神和陵光妹妹一个爱武,一个爱舞,都没有此等雅兴,你就且当做陪我消遣一下吧。”
“不知…是何题目?”
“对诗。”
慕容起一怔:“对诗?阁下也擅吟诗作赋?”
孟章笑道:“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我如此装扮可并非为了配我的这柄折扇,自轩辕氏助人类建立文明,这吟风弄月的诗词歌赋便开始在人界流传,最近的两千多年,更是如春笋沐雨,繁盛至极了,我对这人界的诗词很是着迷啊。”
“呵,真是没想到,阁下这般天界大圣也会喜欢我们人间的笔墨,好,那我便献丑一次,请阁下指教了。”
“好,如此,我还要多谢你了。”
宸轩笑道:“这回你可找对人了,我主人是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想把孟章兄你哄开心了,倒也不难。”
慕容起瞪了宸轩一眼,宸轩嘟了嘟嘴,不再插话,孟章道:
“先说一些人界已有的作品吧,有一首五言诗,‘早觅为龙去,江湖莫漫游。’这诗你可读过?”
慕容起思索片刻笑道:“早觅为龙去,江湖莫漫游。须知香饵下,触口是铦钩。这是唐时的李文山所作,以放生小鱼的情境,暗喻人心险恶,没想到阁下连这种流传不广的诗作也都知晓,实在佩服。”
“哈哈,该佩服的是你啊,我已活了四万余年,天帝与九天玄女大神也知东天门无事,我独自在这里当真无聊,也都默许我时常擅离职守去人间游历。我自诩几乎已洞悉天地万事万物,三两句诗自不在话下。倒是你,虽是习武修道之人,却也通晓诗词,实在难得啊。”
慕容起笑着摇了摇头:“呵…我这也是…受我妻子的感染吧…她喜文爱乐,诗词乐曲是她情之所钟,我在她面前也只能算是门徒而已。”
“哦?这位神女竟如此了得…哈哈,待你们救她还阳,我倒真要见见她才行啊。”
“呵,不胜荣幸。”
“好,再来。这一首是七言诗,‘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
慕容起闻言,未等孟章说完便笑道:“哈哈哈哈,阁下莫非是刻意挑这几首诗的吗?这是元时的‘煮石山人’王冕王元章的《墨梅》,‘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我妻子极爱这王冕所画的梅花,我家中就有一幅其亲笔题诗的墨梅图真迹,所题之诗正是这首《墨梅》啊。”
“哦?那可真是难得。不过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啊,看来是天意如此啊。好,我们继续。这一次是八句七言诗,前四句‘风帘一烛对残花,薄雾寒笼翠袖纱。空院别愁惊破梦,东栏井树夜啼鸦。’,这首诗你可读过?”
“这个…风帘一烛对残花…薄雾寒笼翠袖纱…空院别愁惊破梦…东栏井树夜啼鸦…似乎没什么印象…”
“呵,这确实也是一首成诗,并非我所作,既然你没读过,这样吧,不如你补写一下后面四句如何?”
“啊?这…也好…既然前面四句给出了情境…这倒也不难…我来想一想。”
慕容起指尖虚画,面前以剑气凝成闪着银光的文字,慕容起读了两遍,自语道:
“这是借描述景致来透露出春闺之怨…若要续写…当以…是了,要以这几方面入手…那么…依着此诗的韵…应当可写哪些内容呢…”
沉吟许久之后,慕容起笑着在后面续写了四句,随即吟道:
“风帘一烛对残花,薄雾寒笼翠袖纱。
空院别愁惊破梦,东栏井树夜啼鸦。
宫锁深秋初落雨,晚来霖降骤鸣蛙。
鸿飞驻巢故园后,共与燕来归人家。”
孟章飞身来到慕容起身边,读了一遍慕容起所续的诗句,笑道:
“哈哈哈哈,好文采。其实这本是一首四句的七言诗,你怕是已经看出来了吧?”
慕容起笑笑:“啊,感觉有点像,这首诗,虽然只描写了情境,未描写人物及事件,但一个春闺伤情的少妇形象已是呼之欲出了,在此基础上再加以详叙反倒显得画蛇添足了,所以我想这就应该已经是一首成诗了。不过既然阁下给我的题目是在此基础上再续写四句,那我只好硬着头皮尝试了。就像我说的,再多叙事会显累赘,那莫不如将前半首已经压抑至极点的情境来一个转折,这样反而更能反衬出诗中人心中的悲凉。而这后半首我采用了同一种写法,那就是继续以景写人。”
孟章抚掌道:“哈哈,好,佩服,佩服。我来看看…这情境…是北雁南归和…飞燕回廊,不错,这样刚好与久久未归的家人形成对比;这景致…也因一场秋雨而不再压抑,那蛙鸣反而带来了一点彷如夏日的错觉…暗指诗中人见北雁南归回到院中筑巢后,心中稍有安慰,却也表现出诗中人盼家人同样早归的愿望…好,好,好,哈哈哈哈,你的文采,我心悦诚服。”
慕容起笑着拱了拱手:“过奖,过奖。”
孟章轻摇折扇笑道:“其实啊,这首诗是我半年前刚刚看到的,”
“半年前?”
“啊,是神界的半年前,也就是人界的百多年前吧。这是一个叫高启的人所写,我听说,那时此人已死了一百多年了。”
“高启?二百多年前…啊,该是因《上梁文》而被太祖腰斩的那个高启吧?”
“不知道,我对诗词以外的文章不感兴趣,你说的《上梁文》我没有读过。”
“啊,是吗。不过应该是他没错了,这高启擅写宫怨诗,刚刚您给出的这首看来确是他的手笔。”
“嗯,这首诗其实是一首回文诗,你看出来了吗?”
慕容起一怔:“哦?回文诗?当年我与内子也曾以读写各类异体诗取乐,这首诗我没有见到过啊。我看一看…”
慕容起看着前面的四句诗,口中念道:“鸦啼夜树井栏东…梦破惊愁别院空…纱袖翠笼寒雾薄…花残对烛一帘风…哦,果然,反过来确实也是一首宫怨诗,不过依韵脚看来这与一般的本篇回文诗不同,正反两首诗不能连读,而却是另一首了,怪不得阁下刚刚说是八句,而却又说是四句,原来是此意。”
孟章看着诗句,听过慕容起的话,沉吟片刻之后却摇摇头:
“哎呀…呵,这诗虽然反过来也读得通,但比起你的诗,却竟然有些逊色了。”
慕容起道:“哦?此话怎讲?”
孟章转过头来睥睨道:“你莫不会是在扮猪吃虎吧?”
“啊?”慕容起很是惊讶,“这…从何说起?”
“你自己来看你续的这首诗。”
慕容起仔细地读起自己的诗:“这诗…有哪里不妥吗?宫锁深秋初落雨…啊!”慕容起笑道,“真是奇了,‘家人归来燕与共,后园故巢驻飞鸿。蛙鸣骤降霖来晚,雨落初秋深锁宫。’呵,竟是回文诗!”
孟章道:“不仅如此,这高启的回文诗反过来读的话,是以‘东’、‘空’、‘风’为韵,而你的‘共’、‘鸿’、‘宫’,竟与他的诗合辙…反过来的话,八句正是一首,先言家人归来、飞燕回廊、北雁南归、雨落蛙鸣,到了‘梦破惊愁别院空’一句,则言明前面的都是梦境,这样原诗中的场景就显得愈加凄凉,比原诗单单写景喻人更加深刻地体现出诗中人的哀怨,这与原诗相比未有半分离题,却更似点睛之笔了…你是故意的吧?”
慕容起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这么短的时间,我哪里能如此精打细算…我想…该是与我和妻子常常以回文诗互对有关吧,只是习惯性地保留了首字的韵…也不是…恐怕是我那聪明的妻子冥冥中给我的指导吧…”
“呵,好,我越来越想见见你妻子了。这个给你,拿好。”
慕容起转过头来,见孟章递来一物,伸手接过,原来是如白虎肉身一般的一团灵气,慕容起笑道:
“多谢阁下赐予圣物。”
孟章轻摇玉扇笑道:“哈哈,不必客气,你这一首诗,比破了伏羲大阵还让我兴奋,这是你应得的,原本我还有两个题目,要以我自己作的诗让你续写,不过现在看来,那只会露怯而已吧,所以,你已经赢了。”
“呵,还是要多谢阁下。”
孟章点了点头:“好,那么,肉身都找齐了吗?”
“还有朱雀肉身未取。”
“哦?我本以为你们把修为最高的我放在最后了呢,我被小看了吗…”
“哪里,我们只是沿着西、北、东、南的方向依次拜会四位大圣,并未对您有任何轻视之念。”
孟章笑道:“哈哈哈哈,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好了,陵光妹妹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考验,你们放心去就是了。”
“好,那在下就告辞了。”
“好…啊,等一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哦?请讲。”
孟章笑笑:“啊,没什么大事,只是忽然想到一幅对子,这是九天玄女大神到春之女神家中做客时看到的,与我讲来之后,我很是喜欢,想跟你分享一下。”
这时宸轩听了孟章的话,捂嘴偷偷笑了起来,不过慕容起和孟章都没有注意宸轩的神情。
慕容起笑道:“愿闻其详。”
“这样吧,我提上联,你试着对一对下联,我看能否得到比原句更好的绝对。”
“好啊,那我就试一试。”
“上联是‘百鸟朝凤凤舞九天祥云至’,请对下联吧。”
慕容起惊讶地愣了半晌,才开口道:“百…百鸟朝凤…凤舞九天祥云至…万木迎春…春临大地紫气来…”
孟章闻言,显得比慕容起更是惊异:“这…这…你见过这幅对子?”
“这幅对联…是我家中凤春亭的楹联…”
“你…家中?莫非你…你姓韩,名叫韩风是吗?”
慕容起摇了摇头:“不,那是我岳父,我妻子是他的女儿。”
“你妻子是…这么说你是春之女神的…女婿?”
慕容起一怔:“春之女神?我…不是啊…我岳母她…”
这时宸轩笑道:“没错,主人,韩夫人就是春之女神——缨络。”
慕容起极是惊异:“什么?”
孟章点了点头:“怪不得,怪不得九天玄女大神答应将四圣肉身交给你…你的奇遇不少啊,春之女神之女与化解异变有关…原来如此…好,你们这就去找陵光妹妹吧,我去见见九天玄女大神。”
话音未落,孟章已化为一条巨龙冲出云顶。慕容起转回身问宸轩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
宸轩笑笑:“这还有假?这没什么的吧,主人不是早就知道韩夫人是神族了吗。”
“可我不知道岳母竟是如此地位显赫的大神啊…”
“嗯…其实韩夫人她们姐妹四个确是神界地位比较高的四神女,但其实并不是掌管四季的,称她们为四季女神,是因为她们的性格。韩夫人,也就是缨络,性格温柔,她的二妹秋之女神婵娟性格比较忧郁,而且已于一千多年前故去了;第三位是冬之女神玲珑,她脱尘高雅,看似淡漠,但却是外冷内热;最小的妹妹是夏之女神潇湘,她的性格则十分热情。这四位女神的性格正如‘春秋冬夏’四季,因此才得名四季女神的,真正掌管四季的是好多天神呢,管领太阳月亮的羲和、望舒,管领雷电、雨水、风、云及草木的九天应元府众雷神、水神共工、风神飞廉、云神丰隆、灵神句芒,他们的合作,才产生了人界四季的变换。”
“原来如此…不过岳母她们虽然不是管控四季的女神,但竟然连九天玄女都与她们相交甚密,而且你也说她们地位不低,但岳母却为何不在天界?”
宸轩笑笑:“自是为情啦,这姐妹三个除了冬之女神玲珑,其余三个都很痴情呢,那秋之女神婵娟更是为情而死的…”
“是吗…怪不得天帝曾经说过天神也难抵抗情毒…好吧,我知道了,那我们这就去南天门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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