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刻钟左右,菲娜回到家中,先是跑到楼上闺房里,片刻后,下得楼来,走进慕容起一行的房间,颓然坐在石凳上,神情极是沮丧:
“嗯…那些东西…那些东西…”
宸轩笑道:“怎么,那老先知找不到那些东西吗?”
菲娜秀眉紧锁,从怀中取出两颗血红色的宝珠,大小、颜色、质地完全相同,都有人眼大小。
“他一件也找不到…这两颗…这两颗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宝珠…你看可以用吗…”
宸轩笑着打量了那一对宝珠一眼:“呵,只有珠子有什么用,再说你这两颗宝珠也太大了啊。我说啊,你最好告诉你们那个老先知,快把先知的名号让给我家主人吧,我家主人可比他厉害多了。”
菲娜没有听出宸轩话中之意,反而更加失落,转眼间,竟伏在桌上哭了起来。宸轩很是惊讶:
“哎…喂,不至于吧…你…你别哭了…”
慕容起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拍了拍菲娜的肩:
“菲娜,你看这是什么。”
菲娜还未抬头,便听到一阵清脆的“叮咚”声响。看到慕容起手中的东西,菲娜擦了擦眼泪:
“这…这就是…”
慕容起淡淡地笑笑:“两条辫子,一条腿,没错吧?”
菲娜轻轻接过慕容起手中的一只拨浪鼓,茫然了好一会,纤手轻轻摇动,果然发出了一阵“叮咚”声。菲娜顿时笑逐颜开,稚嫩而美艳的脸上却仍挂着泪珠,宛若梨花带雨:
“呵…这…这就是拨浪鼓?是…是你为我做的?”
慕容起点点头:“是啊,我觉得比我女儿的那个做得还要好呢。”
菲娜小心翼翼地把拨浪鼓捧在手中,转过头十分感激地对慕容起道:
“这…真是…真是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我真的好喜欢…”
慕容起微笑道:“喜欢就好。”
菲娜轻轻把拨浪鼓放进怀中,拿起那两颗宝珠递给慕容起:
“我这两颗珠子送给你。”
慕容起摇摇头:“不必,我本想说这拨浪鼓是报答你帮我们寻路的礼物,但想想这东西实在没什么价值,说出来实在有些汗颜。我又怎么能要你如此贵重的回礼呢。”
菲娜狠狠地摇了摇头:“不会不会,这对宝珠是我以前最喜欢的,现在我最喜欢的是这个拨浪鼓,是你送给我的,那我也要把这对珠子送给你。”
“这是你们这里的习俗吗?”
“习俗?不是啊,是我想送给你。”
“那就不必了,这拨浪鼓又不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怎么能用来换你最喜欢的东西呢。这样不公平的。”
菲娜笑着摇摇头,拉起慕容起的手,把一对珠子塞进慕容起的手中:
“这是我送给你的,从我做出决定开始,这就已经是你的了,你一定要收好,不要弄丢了…”
说完,菲娜便起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口,转回身笑道:
“谢谢你的拨浪鼓…”
话音未落,便轻盈地跑上楼去了。慕容起看了看手中的一对宝珠,淡淡地笑笑:
“她可真是个孩子,说一不二,和小雪儿是一样的脾气…”
宸轩走上前对那宝珠打量了一番,道:“这珠子里有好强的灵气流动,不过戾气甚浓,再加上这颜色…看起来实在诡异。”
傲雪上前道:“此物灵力外绕,绵绵不绝,而戾气内敛,呈衰败之势,或许有吸收并净化邪气的作用,该是罗刹族梦寐以求的至宝。”
慕容起闻言,问傲雪道:“至宝?这珠子如此贵重吗?”
“罗刹族修为是随杀戮而增长的,但是杀戮过多不单阴德大为受损,而且自身戾气也愈加浓重,戾气过重极易狂乱疯癫,所以大多修罗界强者屠戮起生灵之时都会失控暴走,变得嗜杀,直到屠尽所有敌人…”
“你的意思是说…这宝珠可以吸收戾气,就是说可以使佩戴它的罗刹族展开杀戮时不至陷入狂乱,是吗?”
“没错,而且我想不单对罗刹族有效,对各个种族应该都有效用。”
“是吗…如此贵重的东西…”
宸轩笑道:“这小丫头不通事务,竟把他爹娘的宝贝拿来送人,换一个人间再常见不过的玩物,呵…这样吧,主人你还是还她一颗吧,免得他爹娘教训她。”
慕容起点点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的确不能收,宸轩,你去把这两颗珠子还给她吧。”
宸轩连连摆手:“还是主人去吧,这是她送你的,我去还…算怎么回事嘛。”
“这…好吧,你们在这里一定小心,留心外面的情况。”
宸轩笑道:“主人你才要小心,楼上是罗刹小族长的闺房,那可真的是水深火热的温柔乡啊,可比我们这里危险得多呢,若是被她爹娘发现,我们几个可没活路了。”
“你就少胡说几句吧。”
慕容起拿着一对宝珠走上楼去,房间无门,慕容起刚上楼便见菲娜独自坐在桌前轻摇着拨浪鼓,怔怔出神,竟没发觉慕容起走上楼来。慕容起轻声道:
“菲娜,可以打扰一下吗?”
菲娜一惊,忙站起身把拨浪鼓藏到背后:“啊!啊…是你啊…有事吗?”
“你送我的这对宝珠…我想问一问到底是什么宝物。”
菲娜点了点头:“哦,那好吧,你…你进来坐吧…”
慕容起走到房中落座,菲娜转过身去,将拨浪鼓藏到怀中,又转回身坐在慕容起对面:
“这对宝珠名叫碧血珠,是我的爸爸妈妈留给我的。”
“你父母吗?留给你?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
“啊…抱歉…”
菲娜笑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又不是你害死他们。”
“我提及了你的伤心事,让你的心又疼了一次,自然心感愧疚。”
菲娜笑道:“呵,你真是善良。”
“嗯…其实这与善良与否无关,这是人界的习俗,你不必放在心上。”
“哦…对了,爸爸妈妈说,这珠子是上古神物,只要佩戴了这碧血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杀戮…而不会被杀气侵蚀神智…”
“啊…这么说…这东西果然可以化解戾气?”
“没错…我虽然很珍惜这对宝珠…可也只是把它们当做爸爸妈妈留给我的遗物,但我实在很不喜欢它的用途…”
“为什么不喜欢?”
菲娜很是意外:“为什么?难道…难道你喜欢杀戮的感觉吗…”
“自然不喜欢,而且我向来都注意不让自己伤害无辜的生灵。”
菲娜欣喜地笑笑:“那就是啦,我也不喜欢杀戮…我从小到大还从未杀过什么东西,连一只鹰犬也没有,你…你相信吗?”
慕容起淡淡地笑笑:“当然。”
“呵呵,我一直不敢把这一对珠子带在身上,我真是害怕忽然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所有生灵都厌恶、恐惧的杀神…到了那个时候…又有谁会愿意和我做朋友…有谁会喜欢我呢…”
“原来你是害怕这个啊…”
“是啊,我的爸爸妈妈一直佩戴着这两颗宝珠,族人捕来的猎物都是由他们来斩杀,所以他们的修为猛进,族人都十分畏惧他们,所以虽然我并不杀戮,可他们也还是不愿接近我…直到一年多以前,爸爸妈妈忽然暴毙…我继任族长之位,才渐渐让他们了解,其实我并不像爸爸妈妈那样凶恶,我希望和他们做朋友…”
“呵,原来如此…”
“嗯,我们罗刹族修习修罗道,必须凭杀戮来增进修为,但是杀的生灵太多,就会受到上天的惩戒,寿命就会变得很短,所以就算修为很高很高,变得如神魔一样强大,也最多只有一两百年的寿命。屠戮每个生灵,折损的寿命是一成不变的,但是增进的修为,却和被杀戮的生灵的力量有关。所以,想要既不折损太多寿命,又能飞速地增进修为,就要去杀死那些修为很高的敌人。但是既然对手那么强,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被杀死…”
慕容起眉头紧锁:“竟然…修罗界的修行竟然如此可怖…这样说,想要杀死比较强的对手,就要先杀死许多修为较低的敌人,再去杀死更强的对手…此时…便有被对手杀死的危险…而就算杀死了对手…却仍要折损自己的寿命…而若是一直杀修为低微的敌人,虽然不会有危险,但寿命就会很快折尽…对吗…”
“是啊…所以我们这个部族传说中最为强大的罗刹也都只有两百多年的寿命…”
“唉…那么…若是你们罗刹不杀戮一个生灵,大概会有多久的生命呢?”
“大概…大概不到百年吧…”菲娜轻轻叹息一声,“虽然也不算短了…但是那对我们部族来说,是绝对不成的…我们部族在幽冥谷的附近,来修罗界寻仇的异族最先找上的就是我们…我们若不增进修为…会立刻被屠尽…可是增进了修为就会折寿…想要增寿就要去寻找强大的敌人来增进修为…可遇到强大的敌人又有可能反被敌人杀死…唉…我们的修为每成长一个阶段就会增寿大概五年…可代价就是折寿四到八年,而且要杀掉数不清的生灵…”
“怎么…会这样…”
菲娜娇俏的脸已经有些苍白:“我们…不想杀戮,却不得不去杀戮…我们这个部族是被诅咒了的族群…已经几千年了…我的祖先就想改变这种情况,可是…没办法…所以他们只能凭借一个从魔族那里听来的传说,历尽千辛万苦,付出几代的努力,夺到了这对宝珠,用一个最无奈的方法来守护族群…”
慕容起心中一凛,紧锁眉头道:“莫非…是让族长竭力提高自己的修为…牺牲自己,保护…自己的部族?”
菲娜凄然点了点头:“没错…可是…可是我不想…我不想杀那些和我无冤无仇的生灵…也不想让他们来伤害我的族人…所有种族…就连魔族,都认为所有罗刹都是邪恶的…都仇视罗刹,说我们是以屠戮为乐的恶鬼…将罗刹族修炼的修罗道叫做饿鬼道…我…我向他们解释…可是他们从来不听…我…我该怎么办…慕容起…你说…我该怎么办…”
说到这,菲娜已然珠泪涟涟,慕容起叹息一声:“这…怎么会有这种事…那你难道不能带领族人离开这个地方,找一个远离幽冥谷的地方安居吗?”
菲娜含泪摇了摇头:“不行的…虽然…虽然我的部族不喜欢杀戮…但是并不是所有族群都像我们一样…我们领地周围的所有族群,都认为我们族群有人族血统,所以才从心底里不喜欢杀戮,因此一直对我们极其排斥。而自从我族有了这两颗宝珠,他们更是处心积虑想要夺去…所以别说迁徙…就连这一点点领土都早已危如累卵…族人们不止要提防外族寻仇,更要时刻留意修罗界其它族群的侵袭…”
“这…没想到…没想到…你们竟然…”
菲娜凄楚地笑笑:“呵…所以从我爸爸做族长开始,我的族人就开始同时增进修为…”
慕容起看了看菲娜:“一同开始杀戮?”
“没错…爸爸妈妈劝了我十年…又打我骂我…可我说什么也不肯去杀戮异族…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让族人一同增进修为,免得族长…无力…无力保卫族群的时候…族人会被异族或是其它部族轻易屠尽…”
“你…”
菲娜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慕容起,慕容起侧过头去,低声叹道:
“唉…这可实在…难办…”
菲娜轻声道:“我…我真的好累…我甚至想过要逃走…可是…我不能抛下这些族人们…我的爸爸妈妈死后,就再没有一个强者能够抵挡住异族的复仇…只一年…我们的族人就战死了十之二三…我哭着向他们解释,求他们放过我的族人…可是…可是他们不听…我只能让所有族人一同出阵…把他们围杀…我发现族人们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的时候…神情中没有一丝杀戮的快感,却满满的都是仇恨和悲愤…我真的好害怕…将来族人们或许都会被屠尽…也或者他们会强大起来…找外面的人族、兽族复仇…然后被那些更强的仙和妖围杀…吃掉…”
菲娜又抽泣起来,慕容起已经无言对答,只得默默地倾听着。菲娜擦了擦眼泪,淡淡地笑笑:
“呵…不过…不过现在好了…你们来了…我知道你们是很强的…你们可以帮我保护我的族人…”
慕容起一惊:“我们?你说让我们保护你的族人?”
菲娜点点头。慕容起踌躇片刻:“我…我们只是路…我们不能在此耽搁太久的。”
“可是…可是…你就忍心看着我的族人…”
“对不起菲娜…我们…我们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最多只能…只能助你们赶走下一批敌人…”
菲娜哀怨地看着慕容起:“可是…他们早晚还是会找回来的…”
“我…唉…”
菲娜静静地注视着慕容起,慕容起心里十分歉疚,只能避开她的眼神。菲娜知道慕容起绝不会动摇,只得轻轻叹息一声:
“唉…我也知道会是这样…本不想说的…却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没关系…慕容起…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过…慕容起…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菲娜用恳切的眼神望着慕容起:“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求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吗…”
慕容起道:“对不起,我需要先知道是什么事情。”
菲娜埋下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竟然两颊绯红:
“你…你从修罗界二层回来的时候…可以顺便来看看我吗…只要…只要陪我聊聊天就好…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慕容起只与她对视一眼,便立刻发觉了她眼中有一种异样的神采,不禁心下一震:她…她竟然…
“这…”慕容起顿时踌躇起来,“这…我不能…”
菲娜惊讶地站起身,急切地道:“怎么…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都不能答应我吗?”
慕容起也缓缓站起,取出那一对碧血珠,放在桌上,轻声道:
“菲娜族长…我…我来此其实是来归还这个…我本已觉得此物贵重,愧不敢受,如今更得知此物来之不易,而且对贵部族有非凡意义和作用,那我就更不能将之据为己有。但你的一番心意我通通领受,而这对珠子…就当作我转送给你的吧…”
菲娜怔怔地看着慕容起,没有看那碧血珠一眼:“你…你为什么不肯要…这是我送给你的啊…”
“我们只是初识,实不敢收您如此大礼…”
“可是你送了这个给我啊…”菲娜从怀中取出那个拨浪鼓,“我很喜欢…所以也想把我觉得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
慕容起闭上眼狠了狠心,转过身望着菲娜,冷笑道:
“那种不值钱的小玩意,我想送给谁便送给谁,送十个八个、一百个又能怎么样。呵,这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便是不送给你,说不定我也随手丢了,哪用得着如此放在心上。”
菲娜怔怔地望着慕容起,娇弱的身体微微颤抖,慕容起转过身一拂衣袖,离开了菲娜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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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起回到房中,宸轩问道:
“主人,那小丫头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给我讲了那一对碧血珠的来历。”
“哦,那珠子原来叫碧血珠。”
慕容起点点头:“没错,那一对宝珠是上古神物,效用的确如傲雪猜测,是化解杀气的,可以防止杀气侵蚀神智。她的部族皆靠这对宝珠庇护…初时她不肯收回,我也执意不受,便放在她房中径自离开了。”
“这丫头真是傻,既然这珠子是他们族群的护符,竟然敢轻易送人。”
慕容起在石桌边落座:“不过这对宝珠传到她手中,却已丧失了保护她部族的能力了,反而因为此珠而受到周围几个罗刹部族的觊觎,这就是所谓的‘君子怀璧’。”
“丧失能力?不会啊,我看那宝珠里灵力极强,而且没有外溢的迹象啊,这东西可以将吸收的杀气尽数化解,又不是储存,也就没有装满的可能嘛,怎么会丧失能力呢。”
“与碧血珠本身无关…”慕容起将菲娜的话捡紧要处复述了一遍,宸轩叹道: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这么善良…可是…”
齐路遥道:“这可实在为难她了,外敌无力抵挡,逃又无处可逃,她自己的愿望又并没什么错…这种情况除了放弃自我,恐怕也只有束手待毙了…”
慕容起环视四人一番,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办法帮助她吗?”
齐路遥和傲雪都摇了摇头,周通则看着宸轩,周通不回答并非因为他有什么主意,而是因为他压根没把自己置身事内。
宸轩道:“我曾在人间见过一个脱离了修罗界,在人间生活的罗刹部族,他们的祖先也有人的血统,我想他们或许可以收留这些族众。不过…那里的罗刹族却也并非善类,他们在人间组织许多恶人,让他们做佣金杀手。”
“佣金杀手?”
“就是说若有人给他们钱请他们去杀某个人,他们便命令那些被收罗为杀手的人去将这个请求完成,他们便会将佣金的一半付给这个杀手。”
“是吗,这我当年走镖之时也有耳闻…不过既然他们是罗刹族,会做这种生意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们会收留这菲娜的部族吗?”
“我也没有把握,我…可以去问问…”
“唉…还要耽搁时日吗…不过…”慕容起沉默片刻,“也好,就当是对菲娜的报答和…补偿吧…”
宸轩疑惑道:“补偿?”
慕容起摇摇头:“没什么,宸轩,你现在立刻去办,一定要让他们同意,让他们念在同族之情上救他们一命,你告诉他们,日后若有需要,我们必定竭力相助。”
“是,主人,我这就去办。”
宸轩说完,连房门都未出,便立即化为一团流火冲了出去。慕容起转头望着通往二楼的楼梯,长长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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