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一场旷日持久的梦游症席卷了全世界。
同上个世纪集体爆发的失眠症不同,梦游症是一种更为可怕的病症。失眠症一开始让人惊喜,因为人们发现这样可以腾出时间来做更多的事情,相当于生命延长了一倍。可是不久之后,人们慢慢发现,失眠的代价是逐渐失忆。人们会渐渐忘却发生过的事,慢慢丢失了童年,青春以及所有美好的回忆。等到死亡来临,才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是一页白纸。甚至不知道死亡这件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失眠症患者最开始想到一个很聪明的法子。他们将纸条贴在身边一切东西上面,注明该物件的作用和使用方法。比如,荞麦,磨成面可以吃。可是,当人们发现满屋子都贴满这种无意义字条的时候,字条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上面的字。
梦游症最恐怖的地方,不是对时间概念的确实,是对空间的认知错乱。他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就连盗梦界最引以为傲的伟大发明——陀螺都失去了作用。人们试图从梦境里走出来,可是转动陀螺的时候,还是会在一分钟之内停止旋转,轰然倒下。人们绝望了,眼前的画面都是梦境,目光呆滞,看不见现实的东西。
成群的人类从高楼上跌落下去,从悬崖上一脚踏空,义无反顾地走向海里,然后溺亡。很多迹象表明,梦游症是可以传染的。一个家族里面,往往最先是抵抗力最差的孩子感染梦游症。他们无药可救的、令人绝望地走向死亡。接着是被传染的大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茫然奔走,完全不顾来往车辆,同样患了梦游症的司机随意碾压。最后,街道上只剩一堆血肉模糊的躯体。他们面带微笑,似乎在死亡那一刻获得了真正的幸福。死去的情侣们紧紧拥抱,面带甜蜜的微笑,像是对这个充斥黑色幽默的世界最后的嘲笑。
在梦游症的恐怖阴云笼罩世界的时候,顾立秋正居住在伦敦。准确地说,是避难。他记得最后一次去监狱里看父亲的时候,父亲掌心写给他看的字:逃。
那时候整个中国的人都在逃。贪官在逃。******在逃。有钱的富人也在逃。丝袜里藏着枪红唇下有毒液的双面间谍也在逃。他们忙着移民,寻求政治庇护,逃亡,被追杀。贪污了农民耕地拆迁款和补偿款的蛀虫们,像蝗虫一样在田野里飞,无休止地吮吸和搜刮民脂民膏。瘦得皮包骨头的农民充斥了那个年代的农村,村里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成堆的尸体被抬出去,活人没有力气挖墓穴,便只好把死人扔到田野里喂饥饿的狗。
顾立秋隐隐感觉到自己被牵连进了一起案件中。探监的时间太短,父亲来不及跟他解释清楚为什么要逃。他从监狱回家的路上,明显感觉到有人跟踪。不远处总有一双阴森的眼睛盯着他。夜里的时候,他常常听到警犬的叫声,院子外面有警察窸窸窣窣的搜查和低声说话声。
他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在监狱的时候,他跟父亲用秘密的读心术交流,看清了父亲脑子里想要他做的事情。在上个世纪中期,顾立秋的后来疯掉的爷爷曾经有段不为人知的经历。送给他盗梦魔球的奇怪老人来历不明,曾经用一种无法理解的幻术,送他去伦敦游历过一段时间。读心术在父亲的大脑丘壑里看到了一个城堡,后来他知道那是一所盗梦学院。
第二天黎明还没到来,顾立秋就来到了机场,搭乘飞往伦敦的第一班飞机。他长发凌乱,微微波浪卷,搭在肩后。高大挺拔的身体斜挎着一个黑色单肩包,拖着一个棕色行李箱。胡子拉碴,像是在撒哈拉沙漠里迷失了两个月的苦行僧。英俊白皙的脸上,那双鹰隼般锐利乌黑的眼睛四下张望,充满警惕,观察着可疑的跟踪者。昨晚连夜收拾行李,几乎一夜未眠。他关上灯拉开窗帘,看到屋子外面停在黑暗中的警车,车上火光闪动,坐着抽着烟的警察。
他偷偷钻进地下室,小心翼翼将掩盖地下室暗门的书橱挪到原来位置,这样看起来从来没人移动过。他尽力不发出任何声响,地下室里安静地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蚊子的叫声。这是一条废弃很多年的地下通道,可以直通几百米外的一个下水道井盖。
他躲开了警察的严密监视,从井盖下面逃了出来,来不及掩盖自己留下的痕迹,匆匆逃跑。等到机场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慌乱的警察们赶到机场,试图让机场暂停一切航班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顾立秋此时已经坐在了飞往伦敦的飞机里。途中,机长接到了返回机场的命令,可是顾立秋运气不错,飞机里同行的有一位政府要员,携家眷前往伦敦看望女儿。听说返航的消息后勃然大怒,在电话里对警察局长怒斥了一通。机场不敢得罪他,便放行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警察严密监视自己,顾立秋后来才明白,自己当时正站在一场政治阴谋的漩涡之中。
在爷爷那本残破发黄的日记本中,记录了那个戴铁头套老人的事情。他是盗梦界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传说可以自由穿梭于梦境与现实中。顾立秋爷爷在日记中说,老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擅长造梦,四处行医为人治病。后来被很多官员器重,渐渐成为影响官场政治的人物。
后来,他因为受人指使,给一位地位显赫的神秘官员盗梦,导致了一场影响深远的大灾难。事情败露后,他被关押进了秦城监狱,日夜遭受严刑拷打和严密看管。为了防止他施展盗梦的幻术,监狱给他打造了一个十几斤重的铁头套,常年像镣铐一样铐在他的头上,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可是有一天,监狱看守却发现他神秘失踪了,连同被封锁在监狱铁皮箱里的盗梦魔球——梦境之城,也一起消失了。监狱吓坏了,发动全国的警察追捕他,却再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顾立秋的爷爷在秦岭深处、距离蝶魄镇几公里外的河谷里救了奄奄一息的他。后来,老人在梦境里带他去了伦敦那所神秘的盗梦学院。梦境和现实,有时候就像一个镜子,它们是独立存在的两个不同世界。你打通了一个世界,就可以改变另一个世界。老人曾这样告诉顾立秋的爷爷。
再后来,顾立秋的爷爷在那个老人梦境的囚牢里,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老人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巫师,一个疯狂的怪物,不惜一切代价要将顾立秋爷爷困在梦境迷失域里,在现实中置他于死地。顾立秋的爷爷侥幸逃了出来,却神智失常,从此成为一个疯人。失心疯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再强大的盗梦师都无法治愈他,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心。
在那本残缺的日记本里,顾立秋的爷爷欲言又止,最后记录的疯狂语言可能已经处于混乱的无意识状态。顾立秋仔细翻阅后发现,日记手稿的最后一部分被撕掉了。那可能就是戴铁头套老人最后的秘密,一切阴谋和政变、服从和叛乱、黑白颠倒混沌不堪的世界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