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妈，明天就迎族谱了，得准备一串好鞭炮。”父亲烟不离口，边吸着边跟母亲说着。
“堂爷爷明天回来了？”阿林一听，马上兴奋起来，这几个月来，堂爷爷都是忙忙碌碌，经常往返两地，动辄半个多月不见，即使见到了，也是火烧了屁股一样，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母亲从柜子上拿下一个大纸箱，里面长长短短的都是用红色腊纸包着的鞭炮，父亲吸了几口烟，然后扔在地上，用脚踩着，挪动几下，确保香烟熄灭了。
随手拿起一条，“太短”，他摇了摇头，扔到了旁边，继续在里面不停地翻找着。
“我来，我来，你这样翻，把里面都弄乱了，很多炮竹都会散掉的。”母亲责怪父亲笨手笨脚，让他站到一边去。
“阿林，明天你前面的人鞭炮放完，你要马上接上，不能断了香火。”父亲站在门口处，又点燃了一根香烟，然后很严肃地吩咐起阿林来。
“好！”阿林爽快地答应下来。
本来一上床很快就入睡的阿林，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户外面的蛙鸣声，还有蟋蟀的叫声，今天晚上好像格外的吵，吵得他都无法入睡。
但早上当阿林睁开眼里，外面已经亮堂堂的了，于是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母亲为自己准备的新衣裳，早饭都没吃，抓着准备好的鞭炮就跑出门，村边那条唯一通往外面的狭窄泥巴路上，两边都已是黑压压人了。
太阳已升到空中差不多一竿高了，阳光已开始透着凌厉的苗头，天上一缕云朵也没有，简直就像一个蓝色的锅盖，满满当当地盖在村子的上空。
好不容易挤了一个位置，但直到脚都站得开始发麻了，村口居然还没有一点动静。
太阳渐渐地升上来，开始照得脑袋皮上的头发都在发烫，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一种酸痛从脚底渐渐地蔓延上来，一直到自己的胯下，然后到腰间。
人越来越多，平时感觉稀稀散散的乡村，一旦把人聚齐在一起，变得不可思议的多，临村的人也纷纷跑来看热闹了，这样就显得更拥挤了。
好不容易熬到快中午了，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风，闷得像一听罐头，神经和感觉都开始呆滞的阿林，自己感觉简直就像罐头中的一尾沙丁鱼。
突然感觉到前面的人开始涌动起来：“来了，来了……”
阿林才从麻木中晃过神来，伸长了脑袋看去，两辆农用小车，在太阳光下，泛着绿色的光，特别是挡风玻璃，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像一把剑快速地划过人的眼睛，产生一阵阵刺痛感。
最前面一辆上面绑着一朵大红花，缓缓地驶起了村口，后面一辆装载着几个村里的彪形大汉，很忘情地热火朝天敲着大鼓，“咚咚咚”的声音，带着狂野的节奏感，震得人胸口都剧烈地跳动着。
路两边“噼哩啪啦”的鞭炮顿时响起，像一条在快速扭动的蛇一样，震得路上的石子到处乱飞，鞭炮屑四处乱射。
大大小小的人都挤在路边，凑拥着车子在人潮中缓缓地前进。
阿林内心很激动，远远地看着车子驶过来，抓着鞭炮的手都有些抖动，并且冒着汗。
想起昨晚父亲的吩咐：“前面一个人的鞭炮放得差不多了，要马上接上，不能断了，否则就是断了香火，不吉利。”
阿里从内心就隐隐地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迫感，像吞了一颗消化不了的铁丸，把胸口堵得很慌。
车子慢慢地向自己这边越挪越近，阿林的手抖得更厉害，他下意识地吹了一下手中燃着的香，本来黯淡的烧着的香头顿时又红彤彤的。
后面传来“依依哇哇！”小孩的声音，阿林回头一看，原来是堂爷爷的三个小孙子胜仁、胜今、胜古在后面，二妞的姐和堂爷爷的老婆正抱着，从人缝中挤着脑袋在看热闹。
车子慢慢地靠近了，靠近了，准备了整整一上午的阿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抖动着的手，点了好几下居然都没有点到鞭炮的引线，让他顿时又气又急。
于是干脆抓着鞭炮头，直接抓出火柴划亮一根，向鞭炮的引线插上去，引线终于遇到雄雄燃烧的火，马上滋滋地燃烧了起来。
“叭叭叭”清晰激烈的鞭炮声响起，把他自己也吓得扭着头往地上一扔，后面堂爷爷的三个宝贝孙子更是吓得嘴巴张成了一个句号那么圆，水汪汪的眼睛瞪得老大，露出惊恐的光，都忘记哭出声来了。
鞭炮被点燃，在地上疯狂地跳跃着，阿林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跟在车子的后面，兴奋地拖着长长的鞭炮，像自己一条长长的尾巴，在欢快地跳跃着，只是那到处乱飞舞的鞭炮屑，有时弹到自己的背上，像谁在背后使劲扔了一把沙砾一样，一顿顿的痛。同时在一片嘈杂声中，隐隐还听到了胜仁、胜今、胜古三个小家伙终于缓过神来后的哭声。
在车子经过阿林身边的那一刻，阿林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堂爷爷很端正地坐在农用车的前排，他的背没有靠在后面软绵绵的靠背上，而是直板着腰，坐得端端正正，一脸虔诚和神圣。
车子一路向宗祠的门口开去，宗祠就像是一个袋子口被拎紧，满满当当地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在蛹动，阿林透过人的缝隙，看到两个人用一根被红色的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棍子将一个用红色绸皮包裹着的柜子抬了下来，毕恭毕敬地摆放在宗祠大堂正中间也被红色的绸面包裹着的桌子上，然后站开两列，远远地，阿林看到自己的父亲像一根木头一样，微微低着头，一脸严肃地站在那行列里。
堂爷爷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口里念念有词很久很久，神圣地三叩九拜，阿林从侧面隐约地看到堂爷爷的眼角噙着晶莹的泪水……
仪式结束后，人都涌向了堂爷爷的家，阿林抬头望了望天，那一路上的鞭炮燃放后的烟雾，像一条灰色的龙，蜿蜒着，整整一天都散不开，盘踞在村子的上空，在这板像蓝色的画板上的天空中格外醒目。
阿林这时才感觉到饥肠辘辘，赶紧溜回家，刚走进门，就听到母亲很惊讶地问自己：“死崽子，你去做什么了，新衣服后面全部都是洞。”
阿林把穿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看，背后已像一个破了的筛子样，布满了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小洞，这可是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衣服，今天只装了一次，就破成这个样子了，又让他感觉隐隐的心痛……
（本章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