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这片星河携着亿万年不曾改变的岁月横亘在天际,写满人间的悲欢离合。那南方最亮的一颗星,像是齐遥光最美丽的少年时光,孤单地悬在暮色四合的穹顶,和许长栋一起变得遥不可及。
得知齐遥光的伤情大有好转,第二天宇文CD便下令加快行军。齐遥光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心情沉重,又没有人可以交谈,每天百无聊赖之下总是不由自主地照着邱明的秘籍练习,连夜间睡觉时梦里也都是气行经脉的图景,等大军回到京城,齐遥光伤势已然大好,手脚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宇文CD这一战歼灭瓦岗盗匪一万两千余人,活捉瓦岗寨三当家黄君汉,斩杀十名匪首,瓦岗寨十二名寨主只剩了翟让一个光杆老将,五路绿林其余匪首单雄信、王伯当、王君可、风袭月均在宇文CD手下重伤。万余盗匪只剩下三十几人逃出,再也不足为惧。
回京之时杨广亲自出城迎接。大军回到洛阳城外的军营中休整,宇文CD则和齐遥光一起奉诏进宫复命。
紫微殿中,杨广脸上布满了久违的欢喜,向宇文CD道:“CD啊,你的奏折朕都看了,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不愧是咱们大隋的第一勇士。朕已经命天机悬搜捕逃走的单雄信等人,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宇文CD微微欠身,道:“陛下天威在上,瓦岗群匪自然望风而逃,臣不过借了陛下的威风而已。”
杨广见宇文CD言语得体,更加高兴,连声道:“CD你如此谦虚,朕十分欣慰。这次你功劳不小,朕该赏你点什么好呢?”
宇文CD忙行礼道:“陛下,臣从一个小小的洗马都尉一下子变成一品将军,统领一卫兵马,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怎么敢再要赏赐?”
杨广道:“这都是你该得的。”
宇文CD道:“臣这次统兵不力,陛下不罚臣已是恩典,臣不敢请赏。”
杨广奇道:“你大破匪军,何来统兵不力一说??”
宇文CD顿了顿,低头道:“此战耗日良多,又折了右武侯府五千多兵马,臣更弄丢了陛下御赐的凤翅鎏金镋,弄坏了金翅乌云紫金冠,辜负陛下恩典,实在是大罪。”
杨广笑着摆了摆手,道:“这说的是哪里话,打仗嘛,耗时死人在所难免,只要能胜就好。至于兵刃衣甲,这些东西本来就容易消耗,丢了坏了再铸便是。”说着捻了捻胡须,道:“既然你的紫金冠和鎏金镋都没了,朕就再赏你一副,这回让工部派专员督造,务必要做得牢不可破。”
宇文CD低头谢恩,迟疑了一会儿,道:“陛下,那凤翅鎏金镋……”
杨广道:“凤翅鎏金镋怎么了?”
宇文CD道:“凤翅鎏金镋有些太轻了,臣使着不顺手。”
杨广道:“这个好办,回头朕让工部铸重一点——蔡奉,原来那柄镋有多重?”
蔡奉瞪大了眼睛瞧着宇文CD,一脸难以置信地道:“回陛下,原来那柄镋可有两百七十八斤重。”
杨广哈哈大笑,道:“CD啊,两百七十八斤你还嫌轻?”
宇文CD点头道:“确实轻了些。”
杨广道:“好,朕的天宝大将果然不同凡响,你觉得多少斤合适?”
宇文CD想了想,道:“先加一百斤吧。”
杨广笑道:“就依你,加一百斤。蔡奉,听见了吗?”
蔡奉低声道:“奴才听见了,回头就去工部宣旨。”
杨广道:“朕还有赏赐,一会儿让蔡奉送到你府上去。CD,你行军辛苦,先下去休息吧。”说着向蔡奉使了个眼色,道:“蔡奉,送送CD。”
蔡奉会意,送宇文CD出了门,顺便把殿里的小太监也一起带了出去。
等紫微殿中人全走光,杨广这才向齐遥光道:“齐卿家,听说你这次去滑县受了伤?如今可好些了?”
齐遥光道:“多承陛下挂念,现在已经大好了。”
杨广点了点头,道:“朕刚刚宣了相卿家,一会儿等他来了你们把朕交代的事细细回报。”
片刻之后,相和进了紫微殿,见过礼后杨广道:“二位卿家此去滑县可查到什么?”
相和看了一眼齐遥光,当先道:“回陛下,瓦岗群匪负隅顽抗,死伤惨重,只有几十人被宇文将军俘获,臣审问了其中几人,包括瓦岗寨三当家黄君汉,他们都说没有和朝中暗通消息。”
杨广皱起了眉头,道:“不知道?是不是此事机密,他们地位不够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相和看了杨广一眼,道:“陛下,他们不是不知道,是说朝中没有人和瓦岗暗通消息。而且那黄君汉是瓦岗寨三当家,这种事情别人或许不知,他没有理由不知道。”
杨广脸色一沉,道:“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如果没有,杨素通敌通的是谁?这其中一定有其他关节,齐卿家,你回来得晚,可查到什么?”
齐遥光一直卧床养伤,根本没有审问犯人,如实答道:“回陛下,臣没有查到。”
杨广脸色更加沉重,道:“你那位儿时好友呢?见到他没有?”
齐遥光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见到了,他不愿与臣交谈,什么都没有说。”
杨广道:“不愿交谈?这是什么意思?”
齐遥光和许长栋诀别时根本没有想起杨广交代的事,但此刻杨广见问,他总不能直说自己把口谕忘到了脑后,一时间好生为难。
相和见齐遥光面色尴尬,解围道:“陛下,臣和齐大人是在群匪败逃时遇见他那位好友的,那人与齐大人已经恩断义绝,仓皇逃窜时见到我们,动手就打,齐大人就是被他打成重伤的,因此什么都没问出来。”
杨广面色稍霁,道:“原来如此。”随即沉吟道:“这其中定有古怪,你们先退下吧,容朕好好想想。”
齐、相二人正要告退,齐遥光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杨广心情烦闷,道:“讲。”
齐遥光将在滑县见到的官差强征重税逼死一家三口的事说了,杨广摆了摆手,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奏的?”
齐遥光一愣,问道:“小事?”
杨广道:“百姓交税,国库方能充足;国库充足,国家才能稳定。他们不交税本来就应当重罚,死人虽重了些,让吏部传书滑县知县训一顿话就是了,何必拿来烦扰朕?”
齐遥光大惊失色,道:“交税是应当,可二两银子都快赶上臣一年的俸禄了,普通百姓哪里交得起?再说三条无辜人命的冤屈,岂是训斥知县就能平息的?”
相和深深地看着杨广,见齐遥光又犯起了倔脾气,忙道:“陛下,齐大人重伤初愈,脑子不太清醒,请陛下恕罪。”说着连拖带拽把齐遥光拉了出去。
齐、相二人走出殿门时恰好碰到了蔡奉,蔡奉看着满脸怒气的齐遥光,有些惊疑地走进殿中,杨广沉着声音道:“齐遥光这小子,屡次顶撞朕,要不是看在平阳的份上,朕早就把他斩了。”
蔡奉陪笑道:“齐大人年轻气盛,说话直率些也不奇怪。不过他才学出众,又是一表人才,老奴瞧着正是公主的良配呢。”
杨广骂道:“你这老东西,就会和稀泥。要朕把心肝女儿送给他,他有哪一点配得上平阳?”脸上终究是笑了出来,道:“蔡奉,你可听清楚了?平阳公主确实对他有意?”
蔡奉笑道:“陛下,公主年纪尚幼,哪懂得有没有意的?不过那日说起齐大人时公主眉飞色舞的样子确实不太寻常,皇后娘娘和昭容夫人都看在了眼里,她们两位的慧眼总不会错,这不,今日听说齐大人回了京,昭容夫人特地让我帮她探探齐大人呢。”
杨广道:“行了,这事过后再谈。朕问你,青思调养的怎么样了?”
蔡奉脸现尴尬之色,道:“回陛下,青思姑娘的身子近来已经大有起色,只是这夏令时节不宜进大补,御医们只好用慢药细细调养,恐怕暂时还不能……”
杨广骂道:“太医院这帮蠢货!算了,你去替朕把常再新和邱明叫来。”
出了宫门,齐遥光邀相和去自己家中饮酒,相和见齐遥光一言不发,只顾着低头喝酒,拉了齐遥光一把,道:“齐兄,你的伤刚好,少喝些。”
齐遥光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并未说话,仍是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院子里齐母喊道:“阿光,齐二哥带我和小梨出城去看看新打的家具,今晚就不回来了,你好好招待相大人。”
相和起身和齐母道别,回到房中时一壶酒已经被齐遥光喝完了,相和只好又去拿了一壶,道:“齐兄,你到底是在想许兄,还是想那户人家?”
齐遥光终于开了口:“想?想了也没用。小栋铁了心不愿回头,今日皇上的反应也让人心寒,你说我想破脑袋操碎了心又有什么用?”
相和被他说得也烦闷起来,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喃喃道:“没想到陛下对民生竟如此冷漠。为君不仁,这天下还怎么坐得下去?”
齐遥光酒量不深,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些飘飘然,没有理会相和大逆不道的话语,自顾自又喝了起来。相和有意分散他的注意,便岔开话题道:“齐兄,你说这事怪不怪?陛下已经敲定了故越国公勾结江湖匪类的罪名,瓦岗寨里的人却说没有和朝中官员私通消息,这唱的是哪一出?”
齐遥光道:“怪?怪事多着呢,三条人命入不了人君的法眼,这事不怪?赋税高得让百姓没有活路,这事不怪?咱们刚向陛下禀报了故越国公有可能通敌的消息他就病死了,这事不怪?”
相和听了齐遥光的话,心中一动,道:“你别说,前两件倒还罢了,这第三件真是有些蹊跷,故越国公死得未免太巧了吧?”
齐遥光随口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杨素能有什么办法?”
相和吃了一惊,道:“齐兄的意思是故越国公不是病死的,是被皇上……”说着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齐遥光回过味来,满头的酒意稍稍醒了一些。他本是无心之言,没想到被相和点破后细细回想,竟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能吧,咱们只是怀疑,还没有切实证据,故越国公可是朝廷重臣,陛下怎么会因为尚未坐实的罪名就下手杀他?”
相和压低声音道:“就是因为他是朝廷重臣。你想想,杨素是什么人?开国功勋,两朝元老,这样的人要是有谋反的嫌疑,以咱们陛下的性子,能容得了他?”
齐遥光皱了皱眉,道:“可是故越国公赋闲二十年,不问朝政,论起在朝中的人脉和影响,只怕还不及你我两部的尚书,这样的人就算有谋逆之心也威胁不到皇上。”
相和道:“现在故越国公已经死了,是不是陛下杀的这不重要,我琢磨着瓦岗寨的人这么回答只有两个原因。”
齐遥光问道:“哪两个原因?”
相和道:“第一,故越国公是冤枉的,他真的没有私通盗匪。”
齐遥光吃了一惊,道:“如果是这样,咱们岂不是犯了弥天大错?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相和摆了摆手,道:“齐兄稍安勿躁,我觉得他不大可能是冤枉的。劫囚的事咱们只是怀疑,可是你想那宇文CD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本事咱们都是亲眼见识过的,带的兵马又比瓦岗寨多了好几倍,如果没有人暗中传信,瓦岗寨提前做好了准备,他们怎么可能击退宇文CD的第一拨攻势?”
齐遥光点了点头,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相和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道:“第二种可能,是故越国公的同党地位太高,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瓦岗叛军逃出的几名匪首还想借着这名同党的势东山再起,所以不愿把他供出来。”
齐遥光侧头仔细想了想,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朝中比故越国公地位还高的能有几人?”
相和想了想,道:“三省的主官,高品的公侯,总有一些有这个能力,这却不是我们坐在这里就能想通的了。我听说陛下已经下令刑部严审右武侯府带回京的人犯,等刑部审完看看还有什么消息吧。”
齐遥光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脑中搜索可能的人物,相和微觉抱歉,忙给齐遥光倒了一碗酒,道:“齐兄,你瞧我,明明是来陪你喝酒散心的,这会儿又抛出一堆烦心事来扰乱你。这案子现在不归咱们管,咱们的职责已经了了,多想无益,来,喝酒喝酒。”
二人一直喝到深夜,酒意将齐遥光心中的烦闷冲淡了一些,直到子夜时分才抱着酒壶,和相和一起沉沉睡去。
而京城中的风波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