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脚步并不因少女的心思有丝毫迟缓,转眼间已是来年暮春,大兴城内草长莺飞,好些蝉儿也耐不住寂寞,早早爬上枝头,发出了阵阵聒噪。
云青蘅终于迎来自己十六岁的生日,太子迎娶的车驾也早早出了东宫,向御史府行来。
太子是储君之尊,依大隋礼法不能屈驾迎亲,因此派出了自己的心腹代为迎亲。讽刺的是,太子杨勇这次派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太傅,左屯卫参将刘远明。
刘远明坐在马上,心中一片茫然,身后鼓乐震天,他却恍若未闻,只任由马儿将他一步步带向御史府。
直到一旁的千牛卫都统林尧伸手拉住了他的辔头,低声道:“刘大人,咱们到了。”刘远明这才恍然惊觉,发现自己已经随着迎亲队伍来到了御史府门前。
林尧有些奇怪,平日里气度雍然,泰山崩于前也面色不变的刘大人怎么今天有些失神?
云定兴已经带着家眷,簇拥着身穿喜服的云青蘅站在了府门前。刘远明打眼望去,一眼便瞧见站在人群中央披着红盖头的云青蘅,心中一阵刺痛。一向爱凑热闹的云紫萝也不在其中,大概是恼了他这个师父。
刘远明还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对云青蘅的爱意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他总以为因为太子和云定兴的关系,自己可以压抑住对云青蘅的爱慕,却不曾想这番情意如同石缝间的青草,越是压抑,越是茁壮,最终能顶开压在头顶的石头,破土而出。
云定兴满脸笑意地看着刘远明,刘远明身穿御赐的金丝绣龙黄袍,腰间悬着太子玉牌,便如同皇上携着太子亲自前来迎亲一般,这份荣耀可是寻常臣子所享受不到的。
云定兴抢上前去行了一礼,道:“圣上恩荣浩荡,太子殿下圣眷垂青,臣云定兴叩谢天恩。”
刘远明仍是失神,双目定定地瞧着云青蘅。云定兴跪在地上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颇为尴尬。
好在一旁的林尧颇通世故,眼见刘远明失态,赶紧上前扶起了云定兴,笑道:“真是恭喜云大人了。圣上和太子亲自派刘大人迎亲,这是多大的荣耀,云小姐才貌天下无双,以后云大人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云定兴顺势起身,眼光扫了一眼刘远明,眉角不为人知地微微挑了一下。
林尧虽是武官,但在京城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察言观色的功夫比起武技更为娴熟,云定兴的动作虽然细微,仍旧被他看在眼底,忙道:“刘大人为了准备接亲,彻夜未眠,一早便舟马劳顿从东宫赶了过来,想是有些乏了。”
云定兴在心里哼了一声。以刘远明这般武功,就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进饮食,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怎么会因为起了个大早接亲就乏了?女儿和刘远明的私情自己不是不知道,刘远明现在为何这幅样子,云定兴自己心里自然清清楚楚。
云定兴呵呵一笑,道:“那是自然,刘大人和林大人这一路辛苦了,下官感激不禁,不如入府奉一杯茶如何?”
林尧也报以一笑,道:“改日再来叨扰云大人吧,太子这会儿正在东宫等着佳人入怀呢,咱们还是别误了佳期的好。”
云定兴也不坚持,让管家赏了迎亲的轿夫乐手。林尧轻轻拍了一下刘远明,低声道:“刘大人,该接人了。”心中愈加疑惑,不明白刘远明为什么如此失态。
刘远明收回视线,瞧了瞧云定兴,低声道:“恭喜云大人了。”便举步迈向了云青蘅。
按隋朝的风俗,新娘出嫁是要公公亲自背出家门送上花轿的。但皇室婚娶自然不能像民间那般哄闹,更不可能让皇帝来背儿媳妇,因此是新娘在家门前等候,由接亲的大臣或者亲卫将新娘送上花轿。
云定兴侧身让开了路,瞧着刘远明有些虚浮的脚步,心里暗暗说道:“刘远明这小子,平日里看着老成持重,怎么对青蘅这般上心?今日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刘远明走到云青蘅身前,迟疑了片刻,终是行了一礼,道:“娘娘,请接圣旨。”
云青蘅透过鲜红的盖头,痴痴地瞧着刘远明,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和刘远明这辈子是注定了有缘无分,不可再有痴念,只得幽幽叹了口气,跪了下去。
云家一门众人也跟着跪倒在地,刘远明从身后的太监手上接过圣旨,展开念道:“大隋皇帝敕曰:朕闻,都察御史云定兴翰墨奇香,品端行良,乃为四方之纲。其女云青蘅贤淑贞德,勤孝俭静,可堪天下女子之榜。今特赐婚云青蘅,封东宫偏妃,赐号昭训。望尔相扶太子,修备四德,表率东宫。钦此。”
云青蘅跟着云家众人一起叩头谢恩,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圣旨,这才缓缓起身。
刘远明宣完圣旨,伸出手去扶起了云青蘅,将她搀往花轿,云定兴也不由松了口气。
到了轿前,云青蘅轻声道:“刘先生,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先生了。从此以后,若非太子登基,我是终身不得出东宫的了,咱们怕是再也不能相见的了。”
刘远明虽然自幼便教授云青蘅诗赋礼乐,但他感念云定兴知遇之恩,即使云青蘅是个幼女,他也和云青蘅保持了绝对距离,没有半点肢体接触。
后来云青蘅渐渐长大,刘远明更是礼敬有加,授课之时也另设一席,与云青蘅相距甚远,因此云定兴虽知女儿对他有意,却很放心他出入自己府上。
刚刚那一扶是刘远明第一次触到云青蘅,少女冰凉的皮肤燃起了他心中熊熊的烈火,一股激流在他胸中充盈鼓荡,险些要漫过河岸,淹没他的心房。
刘远明也轻声答道:“大小姐,以后你就是昭训娘娘了,是东宫的贵人,这些念头万万不可再想起。”
云青蘅惨然一笑,就是这一笑,隔着盖头彻底击碎了刘远明心中的栅栏。刘远明胸中气血上涌,低声道:“不,我绝不能不和你相见。青蘅,我这就带你走,咱们从今往后永远都在一起。”
刘远明忽然吐露的心意,让云青蘅欢喜得仿佛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她一把抓住了刘远明的手,道:“走吧,带我走吧,我不要当什么昭训娘娘,也不想见我父亲了,你现在就带我走吧。”
刘远明伸手揽住云青蘅的纤腰,脚下一蹬,立时便跃在了半空,几个起落,便越过了周围的民宅,向城门飞奔而去。
云青蘅的红盖头被甩落在地,林尧和云定兴都看见了她脸上幸福灿烂的红晕。
这一下变起突然,御史府门前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一众千牛卫禁军都傻站在原地没有阻拦。
当然,纵使他们想要阻拦,以刘远明的身手,他们也绝不可能拦下。
林尧反应最快,立时便追了出去,百忙之中还不忘安慰了云定兴一句:“云大人不用担心,末将去看看,娘娘不会有事的。”
云定兴这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冲着刘远明远去的方向大叫:“刘远明!把青蘅给我放下!”
只是刘远明早就去得远了,连追着他而去的林尧也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