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司空府的时候，已经感觉到道路车辆的繁多。掀开眼帘窥视，果然都是光鲜豪华的各式马车。
本想探出头去看看，因怕被接踵而过的车辆擦到所以打消这个念头。
马车停在司空府大门前有一段距离，下车便看见诺大的府邸围墙两边几乎望不到头，人流络绎门庭若市。
莫府的家仆一直侯在门前接应，见我终于到来，便走到我身边。
跟车夫作别后，我便由那家仆领着进了司空府。门口处接待的人察看了请帖后便笑着将我们请进去。
司空府大得出奇，每一处院落和大堂都装设得很典雅，没有一丝纸醉金迷的奢华，布局格调的讲究更偏向于书香门第的味道。前庭栽种了不少凉子木和黄寿丹，偏角落处还有南天竹。小型的盆栽还有桃叶珊瑚，再小型的便是天冬草和荷包牡丹。
小小一个前庭，已经比莫府的整个庭院都大了。
我看得出神，花木布置得很好，喜阴的栽种在树荫或角落，喜阳的光鲜亮丽的展示在晨曦之下。
伸手摩挲了一下一株桃叶珊瑚的叶子，还是半湿的，晨前微洒雨雾可以让整株花卉透气，桃叶珊瑚喜阴喜湿，又忌讳阳光，放置在门庭两侧恰到好处。
想起桃叶珊瑚是雌雄异株，我来回看了一下两边两株盆栽。本以为会是一雄一雌，结果两株都是雄的。
“青师傅看得真是入迷啊，果然是喜欢栽花种草的人。”家仆在一边笑着道。
我顿觉好笑。“说哪儿的话，我是被这满目琳琅震憾到了，这里的花木多数都是我没栽种过的，看都看不过来了。”
“呵呵，您慢慢看就是，司空府的庭园可是我们莫府庭园十个都比不上的，到时候您才是要看花了眼呢。”
内心泪流满面。这一趟真是太值了，莫老爷，你就是我的贵人呐。
说是茶花会，茶花自然都在庭园，受邀而来进门的人都陆续穿过前庭去往后院的庭园。
再过不久就是凉子木的花期，现在树上的花株还是含苞待放、半开未开的样子，想象着花期一到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一簇簇雪白，真是美不胜收。不过比起大型灌木，小型的植株还是比较合我心意。
比如这两株桃叶珊瑚，花型小巧，花色暗红，大绿叶配上小红花，精致又可爱。南天竹也是花型小巧，不过果实倒是更袖珍可爱，可惜别说果期，南天竹的花期也还没到。
前庭比较吸引人的果然是小家碧玉的盆栽。
对于我的结论，家仆点头道：“往年都是如此的，前庭秀气后院则大气，大概有引人入胜的意思，司空府到底更为讲究布局，一花一木自然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我家老爷也说过比起后院他更喜欢这儿的前庭。”
“呵，莫老爷的话，的确是会如此吧。”他从来都是看中清平乐粉妆玉琢、玲珑雅秀的花株。
“说起来，青师傅能种出这么好看的桃花，看来清平乐也应该是藏妍聚芳的地方吧？”
我噗哧一笑。“说藏妍聚芳就太夸张了，杂花杂草倒是有不少。”
“青师傅太过谦了，莫府庭园中可有不少花株出自师傅之手啊。”
“呵，那是莫老爷抬爱。”
我的话让家仆直摇头。
“对了，月底就是花朝节了，青师傅应该也会到凤阳山敬神吧？”
我直起身来，诧异。“何为敬神？”
他大惊。“青师傅不知逢临花朝节的习俗吗？”
“不知……”
“每年花朝，凡有情男女或者近亲家眷都会相聚往城郊外凤阳山去敬谢花神，凤阳山有五六个山头各有高低，传说花神降临人间便是栖息在这山头围绕的那面湖中央，敬神者攀登凤阳山时携带一杯提前收集的晨曦甘露和花枝，于山头随意某处，将甘露浇灌于花枝上，面朝湖的方向再三叩拜，这便算敬了花神。”
“竟然还有这等风俗？真是有意思。”
“呵呵，每年的花朝节，凤阳山可热闹得很。”
“可想而知。”我拧唇。
在京城过花朝节还是第一次，没想到逢临还有敬神的习俗，可是总不放心让舒容和云裳出门……尤其云裳的身体，真不知爬山会不会太逞强了。
家仆顿了顿又说。“青师傅可知道？这最后撒了甘露的花枝还大有意义呢。”
我正被勾起兴致，道：“有何重大意义？”
“若是将花枝上的花取下来戴在心上人发髻上，便得伊人长相厮守，此生白首不相离，若是将花瓣尽数取下任之随风飘荡，则谓之一世逍遥自在，也另有落叶归根之意，若是将花朵面向京城家宅的方向埋入土中，则落地生根得天庇佑保一生平安，若是将花枝直接种下，则保佑家人亲朋无病缠身，长寿安康……越往高处，则越灵验。”
我一边听着，点头。“如此，不怪乎每逢此日便热闹非凡了。”
人生再世，求的不外乎这些。
家仆忽然凑近，叹道：“老爷生于京城，也与夫人相识于京城，听说两人便是于凤阳山花朝节结缘，成亲后每逢花朝必上山敬谢天赐良缘，怎料夫人早逝，自那之后，老爷也没断过每年的花朝敬神。”
诶？
第一次知道有这件事，想到莫老爷平日对庭园花株的爱护有加，心里顿时涩然。“原来竟还有这样的过去……”
家仆叹了口气，忽而想起什么。“瞧我，这时候说这些，到底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青公子别往心里去，今日只管高高兴兴地赏花便是。”
在前庭又逗留了一会儿，待发现人流已经快消失殆尽的时候，才往庭园的方向去。
司空府庭园名为别样园。
到底是富贵人家，别说十个莫府的庭园了，就是二十个清平乐，估计也没有一个别样园的大小。
亲眼看到差距所在，震憾之余便是心酸不已。
“青师傅，我们似乎错过了对句的时候了。”家仆四下观望如是说。
对句，便是对对子，大凡聚会常会有的一种娱乐方式。
如今看这庭园中来来往往的各处人流，文人墨客青年才俊居多，对句必不可少。
经过墨香台的时候，便看见他们方才对过的对子，凡脱颖而出的皆悬挂而出。
首当其冲的是一对。“雪皎点雪，更逢凤仙怒春红；霞晚归霞，难得洛神倚阑娇。”
家仆看罢，问。“料想这对子对的应该是茶花了，青师傅是知花人，可知这对子对的是茶花的哪个品种？”
对于龙飞凤舞的墨字看得有些吃力，还在细看，来不及说什么，一旁负责对子的人道：“这位公子是错过了方才对句了吧，这对子上联是沈濯沈公子所出，下联是聂涵公子所对，方才那场对句实在精彩非凡，公子不能亲眼目睹真是太可惜了。”
终于看明白了全部所写，我叹道：“虽对对句无所研究，还是能看出这对子实在精妙。”
“青师傅？这对子究竟写的是何种茶花？”家仆又问了一遍。
我恍然，道。“一共八种……雪皎，点雪，凤仙，怒春红，晚霞，归霞，洛神，和倚阑娇……”
家仆顿时窒了窒。
“都是知花之人呐。”我注视着那对子，频频点头，越看越对味儿。
这茶花会所邀请的人，的确都是份量十足。
“如此一看，岂止妙极……简直极妙啊……”
“噗……”还在感叹便被那句喃喃自语逗笑了。
他浑然不觉，又道：“老爷未能赴会真是可惜了，这一下又能结识多少才俊之士呢。”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自己这次来的另一个目的，忙问那小厮。“请问方才对句……炽锦公子可有在场？”
“自然是在了。”
我顿时喜上眉梢。“这么说，如今他也在这个园中？”
“若是猜的不错，应该还在重锦台那里，观赏茶花吧……”又接下去道，“方才还在这里与我家大少爷对了一对，刚走不久。”
我正想走，又因他那句话停留下来。炽锦公子的佳作……是该拜读一番。“请问可否见识一下？”
“就在这里。”小厮指着悬挂出来的其中一对。又道：“上联是苏公子所出，下联是大少爷所对的。”
家仆跟着念了出来。“须得满庭皆芳，风骨情尽在……由自半生独酌，霜剑雪作陪。”
“大少爷的对子，方才可是夺得围观者大为赞赏，人人称妙呢。”口气有几分自豪。
家仆见状于是评价一句。“上联柔情万千，下联狂狷霸气……”
不太能看懂，我附和地点点头，始终专注着那句上联。
那联上的字遒劲有力，当中又显露出一丝柔情绰态，越看越在心里浮想联翩。想象着炽锦公子手持墨笔撰写上联的样子是何等风姿。
小厮以为我眼中的赞许和痴迷出自自家大公子的下联，也有些翩翩然，热情招呼道：“这位公子要不也挑个上联对对？这边是还无人对的句。”指着案上另一边的一叠纸张。
我悻悻地笑了下。别提了，自己连字都见不得人。
家仆看了我片刻，道：“青师傅，要不要试试对那苏公子的上联？”
我“咦”了一下。“对过的句还可以另对吗？”
“可以的。”
我顿觉新奇。
不过，上联是内心所崇拜的人所出，要是对出下联……算不算成双成对的意思？
越想越远，越是心神荡漾。赶紧轻咳一声收收心。
小厮有些吃惊，也是料不到我居然会选择跟自家公子的绝句比风头。
幸亏现在墨香台已无其他人，我持笔蘸墨，思忖了下便一笔一划地开写。因为经验不足，花了约五分钟才写完。
身边观看的两人皆皱眉。小厮又将我写好的下联放到上联旁边去端看。
“须得满庭皆芳，风骨情尽在……方知一枝独秀，色香味俱全……”
家仆念念有词，几乎在读完后的一瞬间，便忍不住笑出了声。跟着小厮也开始眉开眼笑。
我脸火热火热的。
“在下胸无点墨，不善此道，见笑了……”
两人依旧是止不住笑意。
家仆道：“青师傅别误会，实在是……青师傅对的下联让人忍俊不禁。”
小厮复而接下话，笑得眉眼弯弯的。“小的整理的对子也有无数了，还真没见过公子这般……特别的下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