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寂静很快笼罩大地,沉默地让人感到压抑。水榭楼台旁,一个黑衣男子默默坐在石桌旁,静静地看着水面,一声不发。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微微侧头。
身后是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孩,却已卸下头上的装饰,头发束成一束,用木簪绾着。脸上是清淡疏离的神情。
“怎么是你?她怎么没来?”男子惊讶地看着她。
女子行过礼数,才抬头缓缓答道:“您知道,圣上对娘娘盛宠不衰,今日也让娘娘侍寝了。娘娘无法抽身,只得由我给你带信。”
“原来如此,看来本王选择娘娘是对的,”男子站起来,神色被夜色掩埋地看不清,“不过希望娘娘不要为了一时的恩宠就把本王忘了。”
女子笑了笑,走至男子的身旁,手抚上他的肩膀,轻笑道:“娘娘的心意,殿下是知道的。都是各取所需。娘娘也不会因为那点什么也不值、朝夕变化无常的宠爱而冲昏了头脑。殿下大可放心。”
“说的好,”男子转过头来,眼角含着笑,握住女子下垂的手,“你知道的,本王不止爱江山,还爱美人。”
女子笑笑,没有抽回手。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娘娘最近让我盯着那个来自南唐的舞女,没想到那个舞女的真实身份竟然是那个女子。”
男子皱皱眉头:“那她到底是谁?”
女子轻轻挣开男子的手,走到一边,说:“你可知南唐周宰相?他的大女儿周娥皇今年还嫁给了六皇子李从嘉。”
男子点点头:“父皇还派了使节送去贺礼,只是这和那女子的身世有何关系?”
女子斜看他一眼,笑道:“殿下方才还说爱美人,那周大小姐的美貌才情世人皆知。可南唐不止有这位美人,殿下应知道还有一位的。”说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略作思考,突然抬起头,满脸惊讶地看着女子:“不是吧,她竟然是……那为何娘娘没有一眼将她认出?”
女子点点头:“没错,她就是沈梦漓,周宰相的侄女。可就算名动天下,那也是在南唐长大的。娘娘常年在北疆生活,怎么会认得一个江南女子。也只是听说过其芳名罢了。”
男子听罢来回踱步:“除了你和娘娘,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
“目前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好,”男子停住脚步,“我现在对那个舞女有点‘兴趣’了。你先按兵不动,调查清楚那个沈梦漓的底细,我们可以利用她和南唐皇室的关系,好好地做一笔文章。”一抹诡异的笑容绽放在他的嘴角。
“是。”
夜更加深了,如磨过的墨。
“小姐,喝茶了。画了半天的画,该累了。”霁兰端来一壶新泡的普洱,对正在作画的木辰说道。
“好,我这就来。”木辰又给画上的兰花添上几笔,仔细地看了看整幅画。觉得画好了,方停下手,将画笔收好。
起身走到一边的石桌旁,坐下,黄纱裙轻轻荡开,腰上的配饰也随之稍动。头上的珠饰也轻轻相撞,发出清越的声音。白皙如玉的素手轻轻执起茶壶,倒了一杯满室清香。
霁兰走到书桌,细细端详这一副幽兰。画中的兰花宛如活物,灵动俏皮。花叶舒展,不拘尘泥,花朵或是含苞待放,或是舒展自己的曼妙身姿。霁兰看着这画,觉得里面含有了以前的画作中没有的东西。这幅画,比以往的更具活力,看来木辰为它注入了不少自己的情感。而画中兰花的花苞,好像更加含有羞涩之意,落笔也比以前更加轻婉。难道,难道,小姐也如这花苞,有了面对某人而羞涩的心情?
霁兰抬头看向木辰,后者正怔怔地看着杯中的普洱茶叶。霁兰轻声轻脚地走过去,木辰一点也没觉察到。她的神情哀婉,又好像在期待着些什么。霁兰凑过脸去,而木辰也抬起头,眼神相碰。
“霁兰,你吓死我了,怎么突然凑过来了?”木辰先是吓了一跳,转而拉住霁兰的手,让她坐在身边。
“我是发现,小姐的画又有进步了呢。”霁兰说着又给木辰倒了一杯茶。
“是吗?”木辰接过茶,笑着说,“在哪个方面进步了呢?”
“霁兰也说不出,只觉得小姐的画更具有活力了。就像今日所画的幽兰,就像真的兰花一样。我觉得小姐为画作倾注了更多的情感。”
木辰站起来,走到书桌旁,看着自己作的画。的确如霁兰所言,比以前画的更加灵动了些。这幽兰,仿佛有了生命。再细细看时,木辰觉得自己的画有了淡淡的忧伤。
“霁兰也觉得,小姐这幅画中忧伤的气息有些浓厚,也有一点说不出的情感。小姐最近是不是有了什么心事?”霁兰走到木辰身后,小心地询问。
“霁兰,假如你的好姐妹和你一同喜欢上同一个男子,你会如何?”木辰转过身,拉过霁兰的手,两人同坐在榻上。
“小姐?”霁兰惊讶地看着木辰,不明白她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但看木辰的样子,又不像说着玩玩的,难得的严肃神情。于是霁兰想了想,道:“那我会和我的姐妹坦白,然后和她公平竞争。这样,不管最后谁赢了,都是心无芥蒂的。她若真是我的好姐妹,也会理解的。大家也不会闹僵。小姐,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木辰愣了愣,半饷回神道:“没事,只是问问。”
霁兰疑惑的看着木辰,也不知说什么。过了片刻才想到什么,对木辰说:“小姐,我看赵将军对你挺好的,你们又是青梅竹马,不如早些出宫,和赵将军生活在一起吧。”
“霁兰,”木辰匆匆打断她的话,“赵大哥对我而言,只是我尊敬的大哥,你就不要乱说了。”
“小姐,霁兰也是为你好,”霁兰握紧她的手,“我们本不是这里的人。虽然做公主的老师能挣不少钱,可是挣钱之后呢?我们又能去哪?在这里,只有赵大哥能保护我们。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们就不会有事。”
木辰摇摇头:“霁兰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我们不能一直靠赵大哥保护我们,他不可能一直呆在我们身边。只有让自己的内心强大。这才是活下去的最好的法宝。做完公主的老师,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归处何方。霁兰,我想游历四方,看尽人世美景。然后隐居一方山水,逍遥自在,你说如何?”
霁兰却没有回答她,眼睛紧紧地看着木辰背后。木辰奇怪地转过头,却看到几尺之外,站着晋王。
木辰连忙起身,拉着霁兰给晋王行礼:“晋王爷来了,奴婢不知,未能接驾,还请王爷恕罪。”
“没关系,起身吧。”柴荣淡淡地说,“坐着说话吧。”
“是。”木辰战战兢兢地坐下,伸手接过茶盘,慢慢地倒了一杯茶,“王爷请慢用。”
柴荣喝了一口,放下瓷杯,神情淡淡的:“这是本王送的云南普洱,用六月的雨水泡着喝,极好。”
“是,”木辰低头答道,“木辰爱饮茶,特命丫鬟采集了六月的雨水,泡着新鲜的茶叶喝,别有风味。”
柴荣起身,环视四周。看到桌上有一幅画,便走过去,仔仔细细地看。木辰忙起身,用手遮着画,忙道:“一幅拙画,让王爷见笑了。”
柴荣缓缓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幽兰在谷,美人在室。”
木辰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惊讶、慌乱和无措。
柴荣低下头,慢慢靠近木辰,在她耳畔处轻语一句。而后收回身子:“今日就当观观符姑娘的住处,观赏完了,本王也要走了。”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
柴荣刚走,霁兰担心地走上前扶住脸色苍白的木辰,小声的问:“小姐,怎么了?”
木辰几乎瘫软在霁兰怀中,只得说:“霁兰,我累了,你扶我在榻上歇一会。”
霁兰应了,扶着木辰躺着,放下帘子,交代了几句,就退出去了。
木辰脸色苍白,脑袋里想的全是柴荣说的那句话。怎么会,怎么会来的那么快。自己也想过出错的时刻该怎么办,可是没想到是他发现。
“幸会,沈梦漓。”
很快就立秋了,雨花台把菊花换上来,白菊、金菊和绿菊纷纷开满了各个角落。中秋节也将至,连着好几日的早膳都是现做的月饼,木辰都快吃腻了。她本来身子有些单薄,几场雨一下,人有些适应不过来,就病着了,也没怎么去找公主教导舞蹈。日子便无聊了许多。但这也令她安心不少,和晋王见面的机会少了,也不会尴尬了。再是慕筠,木辰心里还不知怎么待她才好,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霁兰走进来,手中端了一盆白菊,甚是漂亮。她把菊花盆栽放在书桌上,转身去看卧在榻上的木辰。
“小姐这几日觉着怎样?”霁兰拂拂木辰的额头,低头握着木辰略显冰凉的手。
“已经好多了,”木辰放下书,拉着霁兰一同坐着,“每值春至秋分,我都会感些风寒,都是老毛病了。以前还有表姐、表妹陪着,现在冷清的只有你我了。”
“小姐放心,霁兰会一直陪着小姐的。”霁兰轻声安慰她。
“符姑娘,”房门突然轻轻推开,霁兰忙站起来,看到一个侍女走进来,向符木辰行了行礼。
木辰也回了礼:“请问有什么事吗?”
侍女忙道:“是公主唤我来的。中秋佳节很快要来了,宫里按惯例要举行宴会。公主想让您陪着她去,也想问问您最近身体好些没有。”
木辰稍稍欠身点头:“有劳公主挂心了,木辰最近好多了。说起来,木辰还要向公主道歉,因为木辰的病,耽搁公主学舞了。”
侍女笑道:“符姑娘客气了。符姑娘是外乡人,公主为东道主,自然要礼数周到些。如果符姑娘身子好些了,还请抽些时日教教公主。这次宴会对公主来说,十分重要。”
“哦?”木辰直起身子,让霁兰给这个侍女赐座,向她问道,“每年中秋节都有盛宴,怎么今年对公主就这么重要了?”
“姑娘有所不知,”侍女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这事儿啊,全宫上下都知道,只是没人敢明着面说。咱这公主啊,从小就给订了亲。今年公主也不小了,这次中秋,皇上就准备宣旨让公主订婚呢。”
“是吗?”木辰接过霁兰递来的茶,霁兰也给侍女递了一杯,后者道着谢接过,“能被皇上和公主看上的准驸马是哪位好公子啊?我怎么没听公主讲过?”
“我们后周虽大,极好的男儿也就几个,”侍女放下茶杯,“你猜还能有谁,就是那个文武双全、英姿飒爽的晋王爷啦!”
“晋王?”木辰惊讶地放下杯子,“他不是公主的亲哥哥吗?”
“怎么会,”侍女摆摆手,“晋王是皇上的侄子,公主的表哥。皇上的正室没有子嗣,晋王父母又双双早亡,所以就过继给皇上。”
“原来如此。”木辰点点头,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晋王和公主从小生活在一起,公主喜欢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皇上也看出来了。可怜的是,公主的生母在她六岁就感染风寒而死,从此就没了母爱。晋王就成了公主小时候最亲密的人。皇上看出晋王天生英才,以后必定有大作为,就立言要他一辈子照顾公主,和公主成亲。所以现在,您看公主都成小美人了,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木辰听她讲完,心已经凉了半截。原来,慕筠和晋王早就订好了亲事,两人都快定亲了。而自己,自己又算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自己什么都没有。自己,和晋王,只有一面之缘罢了。
“符姑娘,怎么了?”侍女见她半天不答话,脸色很不好,便担心地问问。
“哦,没什么,”木辰敛敛心神,“想必公主想在中秋盛宴上歌舞一曲,讨得心上人的喜爱吧?”
侍女又微微笑了:“符姑娘果然如公主所言,秀外慧中。没错,公主正是这个意思。所以还要请姑娘多帮衬点才是。”说罢,站起身来又行了行礼。
“公主如此这番,也太见外了,”木辰淡淡一笑,霁兰连忙扶起侍女,“公主定是不好意思开口,才让你来传话的吧,”只是那般神情,那般心情,又有谁人不知,“我很理解公主的心情。请你回公主,我理解她,也会尽我的全力帮助她。待我身子再好些,我就过去给她指导舞艺。请她放心。”说完,背上已湿透了。
“有姑娘的这句话,公主定能放心。那我就去回禀公主了,告辞。”侍女行了礼,就退出去了。
“小姐,你这样没问题吗?”霁兰让木辰缓缓躺下。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身上的病也是,心里的病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病迟早会痊愈。
但木辰没有想到,就算病好了,也可能会留下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