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繁星满天。海风送来几许凉意,以及一股咸湿的气味。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叽叽咕咕,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话。和它们一样,无数士兵在这个夜晚,以及以后的很多个夜晚,都无心睡眠。他们想知道,那些叫汽车的庞然大物何以如此吓人?
他们见过的所有神仙都是只打雷不下雨,从来都是以传说的形式存在,比如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他们无法理解庞大的铁车如何能够轻松自如的行动,而且只需轻轻一下,就把他们需要一个人挖上一整天的泥土轻松就挖了出来。那些四个轮子,甚至更多轮子的所谓汽车,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量——就连那台最小的货车,车上那几台叫叉车的东西,他们七八个人都只能勉强移动一下——这得需要多大的力量?
王爷带来的这些东西——按王爷的说法,这些神仙的礼物,有太多的迷令他们不解。
夜已深,在一座简陋的帐篷里,两个士兵还在窃窃私语。
今天晚上,在场每个士兵都喝到了一碗肉汤,就是从那叫汽车的冷冻车厢里取出来的肉——那个车子怎么会冒冷气呢?而且是在大夏天里冒冷气。那里面真冷,如果把人关在里面半个时辰,出来后完全有可能就成了僵尸。人们虽然都没见过僵尸,但他们都能想象到僵尸的模样——比石头还硬,比寒冰还冷。
值得高兴的是,王爷跟士兵们一起吃东西:喝一样的肉汤,吃一样掺杂着杂粮的米饭。王爷说,吃得很香。大概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饭,所以觉得新鲜。他们完全能够理解王爷的心情。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能理解王爷的地方,反倒是王爷不去开小灶这件事。但对他们来说,跟王爷一起吃饭,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荣耀,所以不能去想太多,只这一点足够。
忍不住切窃窃私语的两个士兵,一个叫三儿,一个叫狗子。他们正是下午站在挖土机下,被吓傻的两个家伙。
吃饭的时候,王爷过来问候他们,问他们怎么样,会不会被吓住了。他们战战兢兢地说不出来话。王爷问他们多大。三儿说15岁,狗子说16岁。王爷低头哦了一声,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转身就走,可立马又回头鼓励他俩,叫他们好好干。
“狗子,你说王爷还有多少吓人的东西没拿出来?”
“睡觉。”狗子翻了个身。
“狗子,听说王爷还有个把人装进机器里的东西,跟真人一模一样。”
“狗子-----”
“三儿,”狗子忽地坐起来,有些生气,“你没听上面吩咐,这些都是秘密,秘密知道不,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唔----”
狗子说完瞪了三儿一眼,重又躺下。透过帐篷的缝隙,他看见无数的星星在向他眨眼,他忽然觉得那些星星都充满了魔力。是否该向星星许个愿呢?
三儿再没言语,狗子竟也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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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辆大卡车的驾驶室里,车灯依然亮着。大卡车驾驶室空间比较大,朱一海打算晚上住在里面。本来外面也不算热,概因蚊子太多。原本打算和士兵同甘共苦的想法,在一堆蚊子的攻击下,悄悄消逝了。不过,却让他突然想起了一桩生意,那就是生产蚊香,想来这个技术含量不高。和他在一起的还有王之仁,申大年的儿子申文成(字复生)。
申大年走的时候把儿子交给了朱一海,既是在向朱一海表忠心,同时也希望能得到王爷的栽培。这一点,作为经历过后世办公室政治的职业经理人,朱一海完全能够理解。
申文成就是打面店里的那个小二,也才16岁,眉清目秀,不大言语,却有其父的稳沉,而且写得一手好字。下午在整理汽车上的物品的时候,朱一海就给了他10个人,只提要求,不讲做法。让他自己看着办。这也是朱一海考察他的机会,看是否值得培养。结果来看,这小子却也极有条理,而且不懂的地方绝不不懂装懂,这一点,朱一海是很欣赏的。说明不是那种自大的人。在后世,朱一海考察下属,那种自大的家伙绝对不会成为他的培养对象。那种人看起来懂得很多,也的确有些小聪明,可在大事上却常常坏事。
朱一海将冷冻肉留了一半给王之仁,然后将另一半用船运去绍兴。将鸡蛋也全部运了过去。朱一海打算用那些鸡蛋孵小鸡,建个养鸡场,或许能给军队提供部分肉食。吃饭的时候,朱一海了解到,很多士兵已经有半年没吃过肉了。然后还运了一辆叉车和锅炉过去。至于计算机,朱一海打算自己先整理下资料,然后再考虑运几台过去,毕竟电力有限。
或许是觉得申文成办事还不错,朱一海就打算教他玩玩IPAD,里面还有不少游戏。因为空间有限,三个人只得挨着坐(驾驶座背后可以睡一个人),一开始王之仁和申文CD有些拘束,朱一海则视若不见。
朱一海现在有两部IPAD。一部是他自己的,一部是在别的驾驶室发现的。
朱一海IPAD上的游戏都是些小游戏,比如消星星,比如象棋围棋。朱一海先是和王之仁下了几局象棋,不知道是王之仁故意放水还是说朱一海的棋艺确实牛逼,反正朱一海一盘都没输。朱一海觉得没意思,就教申文成玩起了消星星。
等真正玩起游戏后,申文成的孩子本性就显露了出来,虽然还有点拘束,可每过一关,那掩饰不住的兴奋显然出卖了他的年龄。他不再是那个一脸严肃,偶尔皱眉深思的古代青年才俊。
“如何,复生?”等申文成玩了几局却没有大的突破后,朱一海拿过IPAD,以亲切的口气问道。(那些之乎者也的就省略了吧)
“回王爷,”申文成紧张地道,“小的,小的,是不是太沉迷进去了?请王爷责罚。”
“为何这么说?”朱一海有些奇怪。
“古人说玩物丧-----”
“呃,这么说,本王也是了?”朱一海转头严肃问道,“王大人,你也这样认为吗?”
王之仁却狡猾地回道:“我们武人可不懂这些。”
朱一海听此不免苦笑,摸了摸申文成的头说道:“文成哪,你说得没错。玩物的确丧志。”
见申文成眉头皱得更紧,便接着道:“不过,人生在世,尤其是青年人,都没玩过,都没疯过,都没享受过这个世界的美好,整天就苦着脸,整天寻思算计,那人生还有何趣?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对,有的人连饭都吃不饱,所以没功夫去思考,就我们现在来说,还要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也没时间去思考。不过,这个问题真的值得去深思。”
顿了顿,见气氛有些尴尬,朱一海便转了话题说道,“就说这个游戏吧,他很简单,这么简单的游戏都可能使人上瘾。但你换个角度看,它可能就不是一个供人消遣的小游戏了。你们有换过角度思考过吗?”
见两人摇头,朱一海只得自顾自说道,“你们看啊,这里有好几种颜色不同的星星。他们都是分散的。我们假若把这些星星都看成是人,看看这些,这一片这种颜色的只有一个星星,假若这个星星是人的话,就好比这个人现在处在一座孤岛上,周围都是他的敌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拯救出来。救了这个,我们还得救这个,这个。为了全部都救出来,我们得从一开始就要全盘考虑问题。否则,我们救出了这个,可能就牺牲了那个。往大了说,就像我们现在的局势,现在反清复明的势力东一块,西一块,如果运作得好,我们就可能连成一片,形成强大的力量,但也有可能相反,被敌人一个个的消灭掉。”
听到这里,两个人都瞪大眼睛望着朱一海,而且显得非常紧张。
要的就是这效果,朱一海心说。
“往小了说,我们社会的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一盘散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欲望,有的人想青史留名,有的人想富甲天下,有的人想三妻四妾,有的人想大鱼大肉,而有的人,只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怎么才能聚在一起呢?我们又为什么要聚在一起呢?”
留下两个哲学问题让两人去发愣后,朱一海取出手机,插上耳机,闭上眼睛享受起了音乐。一首《凝聚记忆的时间》又将他的思绪带回了21世纪。
歌里唱到:
还是可以听见你的声音,还是可以感觉到你的手
今天我也是,住在你留下的痕迹当中
还是看得见你的身影,还是感觉到你的温暖
今天我也是,住在属於你的时间裏面
就算是在路上行人多麼不熟悉的身影当中
就算是在乘著风寂寞飞舞的那片落叶上面
就算是在把脸颊映红黄昏的空气当中
我所看见所听见所感觉到的一切,彷佛你依然还在
该怎麼办,到底该怎麼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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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海忽然觉得,他自己就是一座身处在17世纪的孤岛,无人可以联络,无人可以倾心。熟悉的污染空气,熟悉的城市噪声,熟悉的毒牛奶毒大米,熟悉的情人的香气,熟悉的汽车尾气------都从此不见。
从今往后,我该怎么办?
一阵困意袭来。他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