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沉一时间弄不明白容芷嫣怎么会留下这玉符给自己,这时房外有脚步声音响起,走到房门外时却又颇显犹豫,停几步,走几步,绕着房门打圈子,似是有人想要伸手敲门,却又下不去手。
聂沉将那玉符收起,房外那人终于不再犹豫,伸手夺夺敲门,一个清冷女声传将进来:“邓兄弟,你还在睡吗?”
“醒了,门没上栓,你进来吧。”聂沉听来人竟是凌雪落,颇感讶异,自己昨天衣服没脱就睡了,索性叫她进来说话。
凌雪落见他盘膝坐在床榻上,道:“你倒是用功得紧。”说着在窗边坐下。
聂沉笑道:“用功谈不上,睡不着了倒是真的。”
凌雪落道:“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聂沉摆了摆手:“你爹他们已经谢过我不知道多少次,再谢下去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凌雪落笑了笑,笑意间微微有些勉强,眼望窗外晨曦,忽然没了话说。
聂沉见她犹犹豫豫地进来,说了两句话忽又停口,试探着道:“找我有事吗?”
凌雪落点了点头,随即脸上一红,道:“我有件事情求你。”
聂沉道:“说来听听。”顿了顿又带着些玩笑语气说道,“不过话可说在前头,太难的事情别找我。”
凌雪落刚要说话,听他来了这句,便又把临到嘴边的话咽了进去,改口道:“这件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甚简单,只是不怎么好开口。”
聂沉起了兴致,笑道:“快说吧,我倒要看看,什么事情能把我们平日里豪爽大气的凌公子愁成这副模样。”
凌雪落嘴一抿,道:“凌公子什么的,再也休提,小女子终究是小女子,便是装得再像,也变不成男儿身。”
聂沉万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由听得一愣,道:“这是为什么?”
凌雪落抿着嘴不肯说,过了一会才道:“我想求你教我武艺。”
聂沉又是一愣,苦着脸道:“这个却有些难了……”劫法只合他自己习练,若无劫体之身,天资再聪颖也是白饶,但若只将些不入流的表面招式教给她,没有劫法做根基,学得再多也没实用。
凌雪落的话只说了一半,这时见他为难,剩下的一半便也不好再出口,道:“那就算了,原本我也只是痴心妄想。”说着摇头叹气,“唉,想要学到真本事,本来就没那么简单,岂是你凌雪落三言两语间便求得来的?”
这句话看似喃喃自语,实则以退为进,有些激将的意味,聂沉暗暗好笑,正色道:“不是我不想教你,实在是我练的这些功法颠三倒四,连我自己都没理出头绪来,怎么能拿出来教人?好好的一个凌四小姐,倘若被我教成个傻四小姐,你爹非找我拼命不可。”
凌雪落撇嘴道:“我不怕你怕什么?就算成了个死小姐,我也心甘!”
聂沉见她神色郑重,晨光斜映之下,玉面上如是罩着一层薄辉,美艳无方,摇头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当你是朋友,才和你说这些话,换作别人,我哪会管他的死活。你若看得起我,大可再等上一些时候,我定然为你谋得一份好机缘。”
凌雪落大是失望,眼圈忽而红了,道:“我今年都十五岁啦,难不成还要等到二十五三十五?到那时候,我想学也学不了了,更何况经此一事我愈加确信,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根本不是一个弱女子能够真正办到的。我要是再等下去,今天来个罗公子,明天来个殷公子,谁知道后天还有谁欺上门来?难不成我次次都要仗着你给我出头?”
聂沉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胸中豪气上涌,道:“出头便出头,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谁要还敢送上门来,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凌雪落只是摇头,道:“你又不能一辈子照看着我,我也不想再等。”
聂沉默然,这女子好胜心极强,若不然也不会以纤纤弱质强做男子姿态,这种好胜心强烈的人,决不甘心时时居于人下,而且她说的也对,她现下年纪还小,习武还来得及,倘若再等几年身体心智俱都长成,再打基础便就晚了。
凌雪落见他意动,知道时机稍纵即逝,身子从椅子上一溜而下,双膝着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着便要拜下身去。
聂沉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拦住,跟着也是跪倒床下,道:“我不受你的跪拜,这一跪还给你。”
凌雪落牙关紧咬,颤声道:“你还是不肯教我?”
聂沉神色变幻,隔了半晌才道:“我可以教你,不过却无须你拜我为师。”
凌雪落刹时间由恨转喜,脱口道:“不用拜师你也肯教?这可真是太好了,方才我话没说完……”说到这里,忽地脸上一红,下面的话却没再说下去。
聂沉奇道:“你还有什么话没说?”
凌雪落扭过头去,心下暗道:“方才你若一口答应,我才不想拜你做师父呢,这句话可不能告诉你,丑死人了。”
聂沉见她不说,那张俏脸上反倒越来越红,顿时如堕五里雾中,暗道:“这丫头古里古怪,真能吊人胃口。”
凌雪落羞得一阵,转眼见他跪在自己身前,这情形便像是新人对拜一般,不由地又是面红耳赤,道:“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说着伸出手掌,竖在身前。
聂沉笑了笑,伸手与她击掌,站起身四下看了看,见窗前桌上架着有枝笔,当下拿了纸笔,心中默想,于纸上慢慢画了起来。
凌雪落心下好奇,站在他身后往那纸上看去,只见他落笔甚稳,画的是一副人的全身肖像,只不过画工却着实不敢恭唯,抹转连晕这些技巧全然不懂,慢慢地画中人显出身形,倒似是个三岁小童的涂鸦,全无半分风采可言。
聂沉画好,拿起画像看了看,叹道:“原本想画些仙风道骨出来,可惜画艺不精,只能画出这副惨不忍睹的相貌。师父你老人家担待着些,将就着用吧。”一边说,一边对着那画像默祝一通,将画像悬在墙上。
凌雪落听他话里的意思,这画竟是画的他师尊,这时离远再看,只见画中人鼻歪口斜,一只眼大一只眼小,颌下三寸长须,稀稀拉拉地便如掉光毛的鸡毛掸子,衣袂飘飞,负着手临风站着,却又肩塌腰垮,真有几分市井混混的无赖神气,她看得“卟”地笑出声来,道:“这便是念尘子仙师么?他要是知道你把他画成这样,非再气活了不可。”
聂沉正色道:“佛家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人身不过一具臭皮囊,我心有师尊,无论美丑,便都一样。他老人家正是念尘子,我跟着他修的入世道,无门无派,他常说自己贪恋红尘,念尘子这个法号恰如其份。唉,可惜我再也见不着他啦,说起来真是想念得紧。”
凌雪落见他容色肃穆,再也不敢说笑,道:“你把他老人家画出来做甚?”
聂沉道:“我不能教你武艺,只能教你道法,今日我代师收徒,你便做我的小师妹吧。”
凌雪落一愣,旋即又是一喜,这一下心里欢喜得如要爆裂开来,道:“原来是这样。”走到那画像前盈盈拜倒,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
聂沉学着当年入门时师父的口吻道:“入我门中,遵我门规。一戒目无尊长,二戒淫邪无耻,三戒……”
不一刻门中十戒说完,聂沉道:“好了,起来罢。”
凌雪落磕足了九个头,爬起身来,对着聂沉又是一揖,笑嘻嘻地道:“见过邓师兄。”
聂沉道:“我本来不姓邓,嗯,有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邓兄弟,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师兄便成。”
凌雪落眨眨眼,道:“你不姓邓,那你姓什么?”
聂沉道:“我姓聂。”
凌雪落咂摸道:“姓聂,哦,我知道了,你是逃犯,用邓有方做的化名,可瞒得我好苦。”
聂沉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道:“咱们这一派规矩不多,只须记着不可触犯那十条戒律即是,前三戒为大戒,后七戒为小戒,倘若有一日你犯了师门重戒,我便拿着师父的画像清理门户,你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
凌雪落道:“师妹知道了。”说着微一打量聂沉,“师兄你这一板起脸来,倒还真有些威严气象,看得我心里直发怵。”
聂沉脸皮一松,道:“我要是成天跟你嘻皮笑脸地,还怎么管教你?”
凌雪落吐吐舌头,道:“咱们这一派没名没号,称呼起来大不方便,不如现下便起个名字,就像青阳宗龙象山那样,那可威风得紧了。”
聂沉摇摇头,将那画像卷好收起,道:“所谓入世道,意思即是入乡随俗,和光同尘,便如水入大海,尘归厚土,泯然众人才是正道,若真想追求个威风,那便不叫入世道了。”
凌雪落苦着脸道:“倘若有一天和人动起手来,人家问我‘阁下在哪座仙山修行?”,我总不能说‘啊哟对不住,咱家门派没名没姓,孤魂野鬼一只。’吧?”
聂沉道:“孤魂野鬼便孤魂野鬼,有什么打紧?还有,十戒第六戒叫做戒无端生事,凡事能不动手当然少动手为妙,你要是在外面乱惹事,学艺不精被人家打了,可别指望师兄为你出头。”
凌雪落笑道:“师妹学艺不精,那是师兄教得不好,我要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你这个做师兄的脸上也不光彩吧?”
聂沉摆手不再理会,传下一套修灵功法。
凌雪落的资质只能算是中上,聂沉复述了好几遍,她才隐约记住,之后再细细解释,待得一篇千余字的“上清洞元宝篆”传完,已过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