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子孙无能,愧对先祖!”
一声沧桑长叹,不起眼的小山包下,三百多人齐齐跪倒,乌压压地一片人头涌动。
为首的人是一个老者,眉眼低垂,身着边角绣着白麻线的黑衣祭服,跪倒之时,抬眼看了一眼小山上的灰白石球。
小山只有十来丈高,通体岩石,上面满是刀劈斧削的痕迹,如同被人以大剑斩就,透着莫名的肃杀之意。上面稳稳当当地矗立着一个三丈开外的大石球,石球滚圆,灰白颜色,光溜溜地不沾点尘,只在中间有一道幽深的黑孔,显出了几分不谐调。
曾几何时,此物掌于先祖长风真人之手,威震四蛮八荒,当者披靡,其锋如剑。而现在,只能孤零零地立于风霜之下,连当年因先祖之威得名的插云峰,也被外人削成了一个小山包!
身后传来小辈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与这个祭祖的环境格格不入。
老者聂盘峰暗叹了口气,聂家自从长风真人不知所踪之后,千年以降,再也没有出一个及得上长风真人风采之万一的人物,小辈们不思进取,反而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如何拜入外人门下,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族长在前面哀声叹气,小辈们却是早已经没把心思放在祭祖上,一边低头说着话,一边看着人群外挺立的三个剑袍之人。
两男一女,一粗豪一俊逸一美艳。就这么虚虚立着,便有一股强绝的气势隐隐外放,衬着袖袍飘卷的身段,如同画中人。
“你们能不能看出他们多大年纪?”
“要是连我们都能看出来,那就早就和他们一样了,还用得着等人家过来挑选?”
“说的也是,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你们说,这次谁会被他们选中?”
“这还用说,聂少隐呗!”
“我也觉得只有他最有希望。”
“那也说不定,我看好燕三哥!”
少年们说到这个话题,顿时活泛,话语中透着兴奋,虽然说的是别人,却也令得自己的情绪跟着跃跃欲试起来。
“你们都别争了,要不是聂沉运气不好,哪里轮得到他们?”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少年们的争论,语气中带着几许愤懑,音色却很好听,如空山铃响,幽幽清灵。
一众少年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在为聂沉抱打不平,有人忍不住大声笑道:“那个霉星也配?我要是他,早就一头撞死了,哪还会留在世上丢人现眼?”
说话的少年叫做聂江雄,在族里横行霸道惯了,说话也一向尖酸刻薄。
这时候族人们都在族长的带领下站起身,听到这句话,不但没人怪他扰乱气氛,反而纷纷点头,显然那个叫聂沉的霉星之名,早已深入人心。
银铃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豆寇少女,名叫聂姗姗,闻言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大声道:“你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聂沉呢?叫他自己说,我哪一句话不对!”
众人纷纷侧目,往旁边看去,想找一找那个霉星聂沉站在何处。
冰冷的寒风之中,枯黄的长草之外,一个衣衫单薄的邋遢少年迎风而立,对族人们的目光视而不见,扶着一个瞎眼的布衫妇人,神情很专注,似乎别人说什么都与他没关系,外界的所有一切加起来,都及不上他手中妇人的一片衣角。
聂江雄张着一双薄唇大声道:“聂沉,过来!”
邋遢少年眉眼清秀,一身青色的布衣上满是泥污,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听到聂江雄的招唤,抬头轻轻看了一眼,跟着又垂下头,没了动作。
“看看他那个衰样,姗姗,你与其成天给他叫屈,还不如叫他自己争气一点!废物,呸!”
聂姗姗大眼里涌起一阵雾意,正要再辩解几句,就听邋遢少年聂沉开了口:“祭祖祭完了,没别的事情了吧?我们回去了。”
少年扶着瞎眼妇人,小心翼翼地转身,嘴里轻声道:“娘,我们走慢些。”
瞎眼妇人年过四旬,满脸的风霜之色也掩不住曾经的风华,睁着双没有半点神采的眼睛,道:“族长还有话说哩,不忙走。”
聂沉“哦”了一声,道:“听娘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风大,吹久了怕会着凉。”
母子两人自顾自地找着避风地方,人群里的聂氏族人看得个个摇头,现在才知道心疼老娘,晚啦。
尤其是族长聂盘峰,看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少年曾经是那么的耀眼,资质出众,万里挑一,五岁开灵窍,一开一百三十二个,七岁时得青阳宗大长老看重,内定为关门弟子,八岁正式启灵筑基……
聂盘峰一度以为,只要再给他几年的成长时间,他未必不能应了长风真人的那十八字契语,成为那些个搅动世间风云人物的其中一人。
只可惜,一切在他九岁的时候,全毁了。
启灵筑基之时,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聂沉练废了丹田,从此以后,便被霉运缠上了身。十岁的时候,聂父生生气死,十一岁的时候,这小子又练废了气海,紧跟着姐姐聂紫玲被龙象谷的人掳走,生死未知,聂母方柔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卧床半年不起,还哭瞎了一双眼睛!
这些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聂沉从十一岁开始,整个人就像练功练傻了一样,对姐姐的去向不闻不问,对母亲的病情不管不顾,每天只知道发了疯地修行,一过就是四年。
曾经的天才少年,从万众瞩目的光芒中跌落下来,经受不住自己从此不能修行的打击,废了。
这四年里,如果不是聂姗姗的照顾,聂母方氏很可能也已撒手而去,哪里还轮得着聂沉现在才醒悟过来,知道心疼老娘?而聂沉疯狂修行了四年,也只是徒废光阴,什么也没得到。
丹田气海,不要说两个最重要的地方都毁了,就算是只毁掉其中一个,修行路便也戛然而止,神仙都挽回不了!
惋惜过后,聂盘峰将思绪重又拉了回来,身为聂家族长,在这个十年一度的重要时刻,容不得他有半点分心。
那三个虚虚而立,由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男女修士,是青阳宗派过来挑选弟子的人。
千年以前,聂氏先祖长风真人惊才绝艳,以一枚混元一气珠纵横莽苍世界,不料却在一场大战之后,从此了无踪迹。
若干年后,聂氏族人所居的云仙谷外,以长风真人之名演化,意为长风入云的插云峰上,忽然现出了混元一气珠的本体,珠旁一块石碑,上书“混沌之中,千年以降,聂氏启此宝,天下起风云。”十八个大字。
那时的聂氏宗族因为长风真人的关系,在修界中地位超然,虽然有不少人觑觎混元一气珠,但却始终没敢撕破脸公然抢夺。
直到长风真人失踪二十多年,确定没什么后患之后,修界中才爆发了一场争战,最终由青阳宗抢得插云峰,并将聂氏族人列入青阳外门。
抢到了插云峰,却并不代表能将混元一气珠收入囊中。
混元一气珠在长风真人手中时,只是一颗银光如雪的小珠子,于外演诸天星辰,虚空交错,于内演洪荒世界,变幻无方。在插云峰现出本体后,就变成一个三丈方圆的笨重石球,重逾山岳,其势如冈,青阳宗的人使尽了办法,也没办法将它从插云峰上挪动一分一毫。
非但如此,那石球还压得插云峰也不堪重负,一点一点地往山腹压下,一年降数尺,千年降千仞!
每隔一段时间,青阳宗的人都要费时费力大动干戈,将石球沉下石球之外的山峰削去,千年以来,将高可入云的插云峰,生生削成了一个小山包!
千年以降,沧海桑田,当年如日中天的青阳宗,现在沦落成了中土九洲的一个二流门派,而当年地位超然的聂氏宗族,现在也只能算是这个二流门派的二流附庸。
唯一不变的,是那颗灰扑扑光溜溜的大石球,在风刀雪箭中矗立千年,仍旧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出现,去应那长风真人留下的十八字楔语。
印有十八字楔语的石碑早被青阳宗收到山门中去,当年抢夺插云峰的热情也早已消减,像是在跟自己较劲,青阳宗一直坚信长风真人留下的楔语必有深意,他的那些后人之中,有一个人必定会与混天一气珠有关联,说不定千年以后,就会再启此宝,搅动风云!
这也是他们一直坚持十年一度,在聂氏宗族中选拔弟子的初衷。
而这个进入青阳仙宗,成为内门弟子的机会,在如今十足落魄的聂氏族人眼中,便就变得弥足珍贵了。
聂家每到这个时候,就会举行盛大的祭祖仪典,仪典过后,再由青阳宗的人挑选近十年以来,聂家涌现的少年俊杰。一旦得人青眼相加,那便与飞上枝头变凤凰无疑,聂家的少男少女们,对祭祖这样的枯燥事情没什么兴趣,最期待的,还是最后的重头戏。
这场能让自己青云直上,列入仙宗的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