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的着实不小,玉红打着油纸伞在雨中奔跑着,大概此刻她的心中只有那个在雨中淋着的小道士。果然那个小道士还在,他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看着牌坊。
玉红急忙将伞往小道士头上遮去,只是男女身高的差异使得玉红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使伞完全遮住小道士。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从半夜一直到了凌晨。玉红是真的困了,一个打盹没保持住平衡,完全扑到了那小道士身上。在这么一个阴冷的清晨,怀中是那么的温暖。玉红双颊绯红,鼻息逐渐的加重。这个姿势一直保持着,直到街上有了第一个行人,玉红才在万分不舍之后,终于离开了小道士的温暖怀抱。只是越来越瞌睡,终于磕上了双眼,只是手中举着的油纸伞始终没有放下。
且说秦丑入定已三日,三日中他反复思考着对联中的道意,不断的反驳自己,不断地证明自己,他觉得时间只不过半个多时辰,却不知外面早已经三日。等他反过神来才发觉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昏暗,并且已经下雨,只是自己身上没有淋湿。
他终于发现了玉红,那个为他撑起油纸伞的姑娘。
“姑娘。”秦丑轻轻呼唤可眼前的姑娘。玉红睁开了双眼,痴痴得看着眼前的小道士,突然发觉了什么,低下了头,双手拉着自己的裙摆。
这是秦丑十八年来第一次这么近看着异性,只觉得看那姑娘一眼,目光便舍不得离去。
“你还看?”玉红娇嗔道。秦丑终于发觉自己这么看着很是令人尴尬,终于在不舍中将目光转移到他处,秦丑低下头默默道,“谢谢你。”
玉红只觉得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迷人,心中默默,“真是个冤家。”但还是回答道,“不谢。”声音中的小女儿状使得玉红觉得自己很是下贱,只能假装镇静的抬起头,“不知道长为何盯着这牌坊整整三日。”
“我盯着这牌坊有三日?”秦丑很是惊讶,在自己印象中自己只不过看这牌坊半个时辰有余,刹那间他人告诉自己看这牌坊有三日,怎能使得自己不惊讶,他终于理解了何为“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道长难道不知道自己盯着这牌坊有三日?”玉红听到此也是惊讶,曾听闻入定的道人可以不吃不喝长达数月乃至数年,连墙上都能印下人形的轮廓,没想到此前这个小道士竟可以达到如此的道行高度,“道长必是入定了,想必道长不是有所感悟,倘若不嫌弃,是否可以讲述一番?”
秦丑也是全不吝啬,“你说这对联,“入山皆是缘分,下山藕断丝连”,看似平淡无奇,却饱含道涵。‘入山’于我可以理解为是修行,为何‘下山’还可以藕断丝连呢?依在下看来,‘下山’何尝不是修行的一种?只要有心,在哪里修行还不是一样的?就像道士是不允许结婚的,必须清心求道,但一个真心求道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自己成婚而乱了心智?倘若那人没结婚却不是真心求道的,就算他不结婚,每日看似修行,也不可能道行高深。在我看来,修行完全在于心,而不在于行,说一万句好话全然没有做一件好事来得实在。”
“道长道行高深,玉红只是一个俗人,不懂大师的高度。”玉红听罢,对眼前的小道士十分的佩服。
“姑娘严重了,在下虽然修道,但道行很浅,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俗人,倒是让姑娘见笑了。”听到眼前姑娘的赞美,秦丑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雨越下越大,两人在那段对话后便是无尽的沉默,两人都是不好似看直视对方,可却又时不时看对方一眼,然后再次低下头。
“姑娘,你看这雨越下越大,不如找个地方吃早食,以表在下谢意?”秦丑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两人找了个早餐点,要了两笼包子,两碗豆粥。
“多谢姑娘对秦丑的照顾,可不知在下是否有缘得知姑娘芳名?”秦丑道。
“道长好忘性,我可是说过的,小女人姓赤,名玉红。”玉红言。
“这么说是在下不对,玉红姑娘,请接受秦丑的歉意。”秦丑拱手道。
玉红听罢,佯怒得说道,“道长是好生客气啊,难道不知道‘话多不甜’这么个道理吗?”
秦丑听罢,倒是也觉得自己的不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岔开话题,“姑娘姓赤,在下听闻本地曾出过一名将军赤询将军,十多年前抵抗北戎南下时壮烈牺牲殉国,不知与姑娘有何关联?”
玉红一脸黯然,“赤询乃是小女子家父。”
“玉红姑娘原来还是将门之后。姑娘不必伤心,赤询将军为国牺牲,乃是天下一顶一的大英雄。”看到赤玉红的伤心后,秦丑安慰道。
突然,玉红脸色转阴,“赤询虽然在天下人看来是大英雄,可在我看来却只不过是个不称职的人,夫人怀胎十月,他一句话也没说便悄悄离家出征,女儿出生百天,他本在京中述职,可却没回家看看从未谋面的女儿。虽然在天下人看来他有情有义,可在我看来他却是那么薄情寡义。”
“玉红姑娘,请恕在下多言。人这一生必有所舍得。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候,赤将军舍弃家人,选择了国家,于是国家得到了久违的和平。再者说,天下太平,天下人必定安详,这天下人何不包括玉红姑娘以及你的母亲?”秦丑道。其实玉红早已想明白了这一道理,可自小同龄人对她的嘲讽使得她久久不能释怀,就算家从京城搬到了故乡,仍旧无法释然。
对于玉红的变化,秦丑看在了眼里,“玉红姑娘,该放下的仇恨必定得放下,何况这又怎称得上仇恨?”
“你又怎么能体会从小没有父亲疼爱是怎样一种感受?自小那些人便嘲笑我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玉红漠然说道,可话语中却难免忧伤,更是充满了对父爱的渴望。
“不瞒姑娘说,秦丑自小在奇门观长大,虽有父母,可至今没见过面。在小时候,我也曾怨恨过他们的无情,可师父知道后对我一阵训斥,他对我说‘你只觉得父母对不起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做出选择时的无奈,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对这个选择时他们的心情,凡事你都觉得是父母对不起你,可这么想是多么的自私。别的尚且不说,且说你的父母生下了你这一恩情,便值得你用一辈子去回报’。”
玉红听罢一阵沉默,其实她在心中早已想到原谅,自己的父亲何不可怜?殉国十多年,尸首至今没有找到,只有一座衣冠冢以及家中的牌位以供后人怀念。
两人对话之时,一个男人站在了他们面前,玉红看到后站了起来,小声说道,“哥。”那男人看了看秦丑后冷漠得说道,“玉红,三姨叫你回家,还有你身边的这位道长。”
且说三十分钟之前,玉红家。
“三姨,我真没骗你,我亲眼看到玉红和一个道士卿卿我我。”一个年轻男人对玉红母亲说道。这个男人是玉红的表兄,也是这奇门县县令的公子。
“看来玉红是真的长大了,不过像她这个年纪也确实该成家了。”玉红母亲对此早已有所准备,所以对外甥的话也不是很在意。
“三姨,这不是重点,与表妹相处的那人是个出家的牛鼻子道人。我看那道士也是不老实,贼眉鼠眼的,我是深怕表妹入世尚浅而受骗啊。”玉红表兄听到这里顿时着急了,玉红表兄确实很疼爱玉红,毕竟自己的姨夫赤询将军可是自己最为佩服的人,自己对这个小表妹也是疼爱之致,如同亲兄妹一般。
“思儿,道士也好,俗人也好。只要两人两厢情愿,我们怎能不支持?红儿从小没有父亲照顾,找一个好夫君来照顾她何尝不是补偿他的过去?”玉红母亲看着自己的外甥说道,“要不这样,你去把那道士请回家中来,我看看这小伙子怎样。”
柳思听罢很是无奈,只是自己三姨这么说了,只能招办。
秦丑随着赤玉红,柳思二人到了玉红家中。玉红的母亲在已经在正堂中等候,看到自家外甥带着女儿和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人进来后,便站起了身子。她仔细打量着在女儿身旁站着的小道士,相貌端庄,模样俊俏,走路挺拔,身材匀称,倒不失为大好年轻人,心中大为满意,于是打招呼说道,“道长好。我是玉红的母亲,玉红托您照顾了。”
秦丑立刻躬身行礼,“夫人好。只不过这几日,不是我照顾了玉红姑娘,倒是玉红姑娘照顾了我。”
赤夫人溺爱的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随后目光转向了秦丑,继续打量着,越大量是越发满意,且看言谈举止,倒不像道士,像足了富贵人家的少爷,于是继续问道,“不知道长师门何处?”
秦丑道,“在下乃奇门观丰丘道长门下弟子。”
“原来是丰丘道长的高徒,听闻丰丘道长修为高深,切心系天下,是真正的得道高人。还不知道长名讳?出家前出生何处?”
“在下秦丑。骊山人,父亲以铸剑为生。”
“哦,秦道长原来是骊山秦家的人,只是可惜秦道长如此大好青年,倘若不出家,倒与我家玉红满是相配。”看着自询问秦丑以来便一直低头摆弄自己裙摆的女儿,笑着说道。
秦丑听罢脸色也是一红。赤夫人看到秦丑的变化后,心中一笑,有戏。看来这道士对女儿也是颇有好感,不如自己加分力气,遂了女儿的心意。
“真是可惜了秦道长一心修道,不问俗事?”赤夫人道。
听到这里,柳思却是嘲讽道,“我家玉红这般漂亮,哪怕道长以前是多么不问俗事,自今后心中也是有了杂念吧,耽误了道长的修行,倒是得罪了。”
“哥。”玉红听到这里,脸色一白,责怪的看向表哥,满是生气表哥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满是怨念的说道。
赤夫人听罢虽觉得外甥这么说也不礼貌,但是这么说,倒也是帮了自己,于是继续说道,“道长,我家女儿的意思倒也清楚了,她可是一心维护与你呀。不知道秦道长能否遂了小女的心意,还俗娶亲?”
秦丑听罢,心中一阵惊讶,虽然自己对玉红颇有好感,但是毕竟今日才相识。秦丑不知道顿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柳思一把揪住秦丑的衣领,生气的说道,“秦道士,这奇门县的人可都看到了玉红为你打伞了,赤家虽然落寞,可毕竟是将门之后,我柳家这一代虽在官场不如意,可在这奇门县也是数第一的,你秦丑只是我柳家管辖下小小奇门观中的一个小道士。今日我便把话撂到这里说清楚,我妹妹中意于你,且不顾闲言碎语,为你打伞,你便得娶我妹妹,同意还好,若不同意,你便是侮辱我妹清白,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柳思还真不敢保证。”
秦丑倒还未说话,赤玉红便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跑了出去,柳思看到后,连忙追了出去。
“道长见谅,柳思自小便被我大哥溺爱的很,所以说话没轻没重,得罪道长望请见谅。而且玉红自小与他长大,感情就像亲兄妹一般,所以说话着急了些。”赤夫人看着外甥和女儿的背影说道。
“夫人言重了。”秦丑道。
赤夫人却摆了摆手,脸色转阴,说道,“但思儿的话却非全无道理,我赤家乃是将门之后,亡夫为国捐躯前曾任大将军一职,如今整个奇门县的人都知道了我女儿与道长的事,道长乃丰丘道长的门徒,丰丘道长一身正气,我想道长也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小人吧。”
秦丑听罢,并未发言,心中咚咚直响,赤夫人态度的转变以及所说的话语等于揭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这是要逼着自己表态。自己虽然对玉红姑娘有所好感,也曾经有过若玉红姑娘能嫁给自己这般无耻的想法,可也没想到好事来的这么突然,只是自己和玉红姑娘第一次见面,这样会不会太快了。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赤夫人一直看着秦丑,也是看出了端详,这小道士这么纠结,果真对自己女儿有情愫,只是顾虑了自己出家人的身份,自己应该再加把劲,成就这般美好,于是态度转晴,和言说道,“只是这么作要委屈道长要还俗了。若道长不敢向丰丘道长提出此事,老身可以代劳。”
秦丑经过一番思索,此刻也终于打定了主意,抬头看着赤夫人说道,“秦丑本就是俗家弟子,也没有还不还俗这一说,夫人大可放心,秦丑自会对此事负责,只是秦丑觉得此事还是应该与玉红姑娘好好谈谈,征求一下玉红姑娘的意愿,倘若玉红姑娘愿意,秦丑应该如何处理便由夫人做主。”
赤夫人听罢十分满意,自家女儿十多年来,哪有像这两日一般失魂,再看女儿的表现,处处维护这个小道士,分明是还未出嫁胳膊肘便已经拐向了秦丑,这件事情看来是九成九是要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