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零咧嘴一笑,黑虫唰的一声灌回紫红木匣,低头舔了颗丹药入腹。
商天河左手剑侧举,右手搭剑诀,却没有走过去杀那个看起来只要再来一剑就必死无疑的狼狈小子。
他的右臂内侧有一道血迹沿着皮肤淌下,由于出血量极少,甚至都没能够滴下来。这样的小伤,即便是对于普通人,也无关痛痒。
但是这道伤口不一样。
商天河号称一剑全杀,可刚才只杀了两个,没能把眼前这人杀掉,这让他很不解,很不解于是很不爽,尤其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虚弱感,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惶恐。
自己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虚弱的感觉了?
他眉头皱成两条墨蚕,看着凌零问道,似乎是对除了羞辱别人之外的事情不感兴趣,又或者是因为有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会觉得很耻辱,所以他的话很简短。
“为何?”
凌零痞气的笑道:“我的破体无形刀气,不错吧?”
商天河神情愈发疑惑,冷声道:“那是什么?”随即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凌零,“也罢,我跟一个死人废话什么。”
他长剑一指凌零,满脸傲气:“来吧。”
凌零灵力恢复得差不多,左手斜提木匣侧到斜后方,右手从身前环来握刀,五指慢慢捏紧,甚至微曲。
商天河眼神突然一厉。
凌零一番动作,居然能让他感觉到威胁,隐隐有一种莫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身体一沉,顿时从进攻变为防守姿态。
凌零身上的气势越来越浓,越来越烈,握刀处的空气似乎都模糊起来。
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永久,凌零踏前一步,如坠云雾般震起烟尘,四面冲散。
猛地身子一抖!
商天河瞳孔瞬间一缩,似乎是遭受了极大的恐惧!那股仿佛来自于九幽的感觉终于迸发!
他左手如鬼魅般缩回,身形拔地而起,如同陀螺般转了起来。
——却不是朝着凌零。
那令人感到恶心的刺耳摩擦声尖叫般响起,身在空中的商天河如同被箭击穿脖颈的大雁般横飞坠地,以一个人的身躯,硬是将那一片范围的矮树尽数扫翻!
凌零眼睛一白,一股巨大的呕吐感觉涌来,头疼欲裂。
再看数丈开外还在地上扭蜷着的商天河,他左手诡异的犹如无骨般扭了背后,那长剑依然是长剑的形状,却变成了薄如蝉翼的一层铁皮。眼神狂乱,咬着牙忍受着非人的痛苦。
当凌零拔刀的那一刻,他终于感觉到了那股令人心悸地强烈危机感来自于何方,不是眼前的凌零,而是来自于任何方向,似乎那一刻整个空间都在与他为敌。
最终那旋转成一道黑色圆盘的如同死亡宣告的黑光出现时,商天河那种诡异或者说奇异的感觉让他反应了过来,在被临体的一霎那,反手把长剑格在中间!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股切割之力是如此之猛,竟欲要切断他那上品法器的玄钢长剑,透体而来。所以他也转,妄图以这种方式抵挡那直欲夺人性命的死亡切割。
于是他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一条他苦练十年左手剑的手臂!
...
凌零躺倒在地,疯狂地喘着气。
拔刀凝气剑意侵体,一切都是幌子,他很清楚自己与商天河间的实力差距,他目前所学的一切道法都不能帮助他战胜眼前的敌人。
但是他还有一招临体剑,虚空剑,旋风手里剑。
这不是道法,这是道。
空间之道。
即便是如此都没能杀掉他...凌零无力地闭上眼。
旋即猛地张开!
他方才看到了一道血痕!
...
那层薄薄的铁皮慢慢地折了下去,却不是粘连的挂住,而是折成了两断。
断口处现出血红。
不,是在他的背上,那道血口极小,极薄,不过寸许。
这样的小伤,即便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无关痛痒。
但是这道伤口不一样。
商天河眼中终于露出慌乱。
气海内空虚到被榨干一样,全身上下似乎被抽空了一般。若不是因为无法调动任何一丝灵力,他险些都要以为自己气海凝结成丹了。
已无胜算,必须要走。下次见面就是你们的死期!他心里阴狠地念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远处挪去。
一步。
两步。
...
九步。
十步。
只要能回去,什么时候报仇都不是问题。
他就这样走着,越走越慢,越走越远,越走越快活。
走在生命和复仇的大道上。
...
凌零艰难的向左丹晴望去,他口中已不再呕血,眼神却是涣散,虽然还睁着眼,实际上已经昏迷过去。
此间还有一人。
凌零目光期盼地看着那个少女,那个楚楚可怜的少女,那个目光凝滞的少女,那个满脸惊惧的少女,那个令他无比怜惜不愿她再次沾染险恶的少女。
但是他现在需要她。
需要她去沾染血腥,需要她去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
“快...去...杀...”凌零自己都几乎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她眼中含着泪意望了过来。
她明白了。
...
竹芸儿没有受伤,所以她追得极快;
商天河身如棉絮,所以他走得极慢。
她终于在林间追上了他,手中的匕首如同从天外而来的审判,狠狠地扎了下去。
眼看她扬起匕首,眼看她即将手刃仇敌。
在两败俱伤的战场上,结果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的性命,这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就好像是命运的安排。
凌零眼中没有任何喜色,只有一种...仿佛是骤然发现一枚烂了一个月的苹果时那种酸霉的味道冲到眼睛里引起的那缕痛苦不甘还有不舍。
一只黝黑的手猛地伸了出来,如同来自地狱的惩罚;那个风尘仆仆赶来的男人,举起钢铁般的右手,仿佛是在向这三天发出挑战。
商天河一行,除了南流少主,还有三人。他自己是一人,折于左丹晴手下一人。
现在来的是第三人。
他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商天河顿了一下,猛地翻倒,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那赶来的男人没有管他甚至没有去看他一眼,他专注而深情地看着这个被直接捏着脖子摁在树上的女人,越举越高。
竹芸儿匕首无力地划去,却只在他手臂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于是他眼神越发狰狞,他的脸上满是兴奋。在敌人的面前生生虐杀他们的长辈,朋友,或者是,女人,欣赏他们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绝望,那是何等的快意?啊?
他带着嘲笑扭头望向凌零。
那丑陋的笑容,似乎在说:你的女人要被我捏死了哦,痛苦吗?绝望吗?哈哈哈哈哈!!你来杀我啊!!!!
凌零眼眶里全是血丝,几乎要迸将出来。
“来杀我啊....别碰她!徐延年!你快来啊...救她啊!”凌零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折磨与痛苦,微弱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自己到底能为她做什么?!
...
竹芸儿全身绷紧,双手乱舞,犹如在死前挣扎的老鼠。
其实,她原本就只想跟个老鼠一样,永远默默地躲在阴暗里,孤独的活啊。
直到他把她拉出深渊,她才拥有了片刻的光明。
如今依然要掉回深渊的绝望里去。
她的双手终于无力的垂了下来。
但是她还没死,她不想让凌零再看到自己的绝望与软弱,所以她毅然张开因为窒息而憋得通红的双眼,直视着眼前那张张狂并且下作的嘴脸。
她拼尽全身的力量。
吐了口带血唾沫。
这是她曾经做过的最痛快地事情,既然命运痛恨她,那么她便要唾弃它。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这口对悲惨命运的唾弃,这丝对无情命运的抗拒,似乎是带走了竹芸儿全身的力量。
对啊,她原本就是在用她一生的力量做这件无聊的事情啊。
...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前尘如梦,言犹在耳。
凌零终于站了起来,于是那个哀叹于命运不公的懦夫便不再存在。
仅仅是站起身来,就让他全身酸软,直欲瘫倒在地。
只是站立,再也无力挪动哪怕一步。
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的他的身体,犹如擎天巨石,永不折腰。
他眼中看着那远处为了自己而遭受劫难的竹芸儿,涌起满腔热血。
他此刻很平静,怒极而生勇,正所谓勇能无惧,无惧者,无所谓心潮澎湃。
何以静心?唯有一杀字尔。
黑虫划手臂而出鞘。
此乃拔刀术,凝练心神境界的术法。世人皆知拔刀术可以饮血,却从未想过可以饮自身之血。
他双手握刀,刀尖指天,血光遍布刀身。
他以血祭刀,擎刀问天。天若不答,亦可诛之。
是为血炼妖刀!
凌零此刻与竹芸儿隔着二十几丈,如何能救?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他闭上双眼,于是世界暗了下来,这血刀却越发明亮。
血炼妖刀,妖在何处?
以我一身精元,换他万劫不复。这便是妖。
欲要伤人,必先伤己。
凌零一刀斩下,刀锋由上至下如神似魔一般荡出去一道血线。那血线泛着红光冲将出去,瞬间闪过这方才还彷如天堑的距离,已经化作一道巨大的弧形红轮,从他身上劈过,变得越发鲜红,似乎把某种对他极为重要的东西一并带了出去。
那是他全身的精血。
于是那手再也无法扼住命运的喉咙。
那命运终于又变得鲜活过来。
看着竹芸儿眼含泪光倒在地上,苍白的脸色终于复归红润起来,凌零满足的倒了下去。
那声音依然嘶哑着响了一声。
“嘿嘿,血炼妖刀多难听,老子学的是月牙天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