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人来说,活着的目的可以有很多种,甚至可以无目的的活着,但是活着必须是要有一个支撑的,比如说对此刻的竹芸儿来说,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凌零就是她的精神支柱。仇人尚在时,哪怕没法报仇,她也能将这份仇恨埋藏于心底,假装若无其事地样子,安慰自己哪怕只有一丝的机会自己也有报仇的那一天,如果不出意外,或许这一生她都会怀着这样的念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一样的活着,直到老,直到死。但是当她亲眼看着仇敌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自己的面前,心中痛快的同时产生的是更大的空荡荡的感觉...若非担心如果自己就这般死了,凌零恐怕会被路过的野狗啃掉,竹芸儿肯定不介意在这般心神动荡的情况下结束自己这短暂而充满了悲剧的一生。
不去论过去或是将来,至少现在,眼前这个在她看来不顾一切来救自己的男人,就成了她世界的全部,曾经内心被仇恨占据的心理有些扭曲的少女,此刻找到了填充的东西。此事无关风与月,唯有思念所寄,心神所托。
所以当凌零尴尬地坐起来看着这个方才蜷着腿抱着自己的少女时,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任何这个年纪的女子抱着男子时应该有的羞涩或是爱慕,有的只有一种理所当然,应当如此的感觉。他从竹芸儿的眼里读懂了什么,于是愈发尴尬,并且头疼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那少女披散着长发呆呆地与凌零互相望着,这种对视在别处原本该是儿女情长你侬我侬的氛围,但是在他们之间由于一方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所以变得滑稽起来。
“芸儿姑娘...额,你没事吧?”大约是因为头疼于某些事情,所以凌零的问题听着很蠢,这一张脸上全是血污泥水,能叫没事?!
“没事。”竹芸儿呆了呆补充道,“你叫我芸儿吧。”
凌零没接话,四处看了看,问道:“你有办法找到你哥他们吗?”
竹芸儿呆呆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这就麻烦了,过了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找过来,要么在原地扎营等我们回去,要不就是找到别处去了。”他看着那个即便脸上脏兮兮的也犹如莲花一般的女子,顿了顿道:“我想应该是第二个可能性比较大。”
“嗯。”竹芸儿双手抱膝,显得有些柔柔弱弱的样子。
两人又沉默了会儿,气氛有些凝滞。凌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上肌肉,神念用尽带来的疲惫感稍适,走到孟飞龙尸体处把还插在某个倒霉鬼脑袋上的黑虫抽了出来,找了找没发现十字黑剑和晶符,有些奇怪地望着竹芸儿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额,一把十字小剑?”
竹芸儿晃悠悠地站起来,似是坐得腿麻了,看起来有些踉跄,从怀里摸索了下拿出一枚事物递了过去:“是这个吗?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想着应该是你的,就收起来了。”
凌零松了口气,暗道要是丢了就亏大了,把卷着晶符的十字黑剑贴身放好,回头看了看林子里隐隐约约跳动的碧绿亮光,想着这些大概就是真正的碧眼妖狼了,若不是竹芸儿醒得早,凝元修士的灵力波动让这些低阶妖兽感到威胁不敢靠近,凌零恐怕已经被一口一口啃成一条棍儿了。他虽然算是凝元期的体修,但是远没有到刀枪不入的地步。想了想说道:“这里血腥味太重,我们找个地方先躲一晚吧。”
竹芸儿点点头,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茫然看着他。
凌零抚额哀叹,料想这姑娘怕是刚刚大仇得报现在心中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还回不过神来,只得走上去拉起她,随意挑了个方向行去。说来凌零也毕竟是涉世未深,江湖经验不足,若是来时能在路边做些标记,也不至于现在两个人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随意找了个山坳,凌零清出一块干净些的地面,说道:“就先这样将就一夜吧。等天亮了我们再去找找。实在不行只能回豫州等着了。说起来,你带罗盘了吗?”凌零倒不是没有储物镯,问题是平时都是翠儿带着,他就一件软甲要贴身穿,一把黑虫又不方便放进储物镯里,当然是乐得一身轻松,如今反倒形成了困境。
竹芸儿依然有些心神恍惚,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在腰间摸了摸,老实地说道:“掉了。”
凌零这时才发现她脸上血污还在,方才两人匆匆忙忙各怀心事都没有想到这事儿,说道:“你等会儿,我去找点水。”想了想又觉得让她一个人待着这儿不大妥,回过头来,“一起去?”
界山里山涧极多,两人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潺潺的水声。凌零无聊地在水面上抓了几下,玩厌了水中捞月的把戏,瞅了边上仔仔细细洗脸的竹芸儿一眼,这姑娘洗得极为认真,所以极慢,凌零等得百无聊赖的时候她还在细细涂着脸,呆呆地看着水中那轮荡漾的圆月,也不知道在瞎想些什么,柳眉好看地皱着。
凌零最是见不得别人忧思重重的样子,对于这个有着不堪回首往事的女子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感觉,大约这便是同病相怜?有意帮她走出心中的阴霾,于是恶作剧一般双手合拢捧了捧水泼在她脸上。
竹芸儿正自出神,哀叹自己的遭遇,冷不丁被凉水泼了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笑得有些无赖的凌零,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兀自低下头去不去理他。
凌零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是一捧水泼了过去,这蠢货下手不知轻重,这一捧水竟然是带着极大的冲力猛地拍在竹芸儿脸上,她猝不及防被拍倒在地,脸上被水泼得火辣辣的疼,倒是有些清醒了过来,眼神终于有了焦距,傻傻看着凌零,似乎是在问你这么大力气有毛病吗?
凌零自己也是一呆,暗骂自己真是个白痴,赶紧解释道:“你别..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只见竹芸儿小嘴一瘪,捂着脸呜咽着就哭了出来,凌零顿时手足无措。
竹芸儿见自己哭成这样他也不知道来安慰下,心中委屈与往日的压抑彻底爆发出来,“哇”地一声越哭越凶。
凌零这才从呆滞中反应过来,他经验虽少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才靠过去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抚着背,心想事情发展成这样自己是不是有特殊的泡妞技巧?
他还来不及高兴,竹芸儿方才还自艾自怜没个安慰的人,此刻却是一把将凌零推来,兀自哭个不停,连爬带滚的摸到溪边,捧了水就往凌零脸上甩去,口中边哭边骂:
“臭流氓!王八蛋!死变态!没人性!...”
口中三字经骂一句就往凌零脸上泼一捧水,骂一句泼一捧,一时半会儿没带重样的。
凌零彻底傻眼,心道你开心就好,竹芸儿却突然停了下来,哭着呢喃道:
“对啊,我是被玷污了是被**了,那又怎么样啊?我也不想的啊!我一个人住一个人活,不行吗?为什么一个个都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知不知道你们的怜悯,让我很痛苦哇!”
“每天都跟我说不要放弃不要放弃!知不知道我很想忘记啊!!为什么你们要一直提醒我啊?!!”
多年来的压抑,那种不敢与人言的埋藏心底渐渐发酵的感情,在这一刻都毫无保留的爆发出来。
“我只想和别人一样安安心心平平淡淡,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她喊得歇斯底里。
凌零看着她,忽然觉得内心有点酸。
是啊,到底是谁给的枷锁,让你这一生都背负了绝望?
是谁赋予的罪恶,让你从此变得悲观彷徨?
是谁在不停提醒你的悲惨过往,让你痛苦难忘?
真正走不出阴影的,
都是那些道貌岸然说着你的不幸,却又津津乐道的人啊!
凌零突然跳入那小溪里,双手灵力震动,顿时一大片水幕激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往竹芸儿身上泼去,顿时把她淋了个通透。
湿透的衣服固然衬托出姣好的曲线,凌零却哪里会去管她?兀自哈哈大笑,也不知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哭什么?什么狗屁嘲笑!什么狗屁遭遇!都是狗屁,狗屁!”
“别人的眼光算什么?老子杀过官,你们杀过吗?”
“满口子的仁义道德,到后来全都是背信弃义!真小人,伪君子!”
“乱七八糟的理想怎么了?一事无成的人生怎么了?谁特么要你们叽叽歪歪?”
“自己开心就好了,你们又为什么来管?谁在乎那多余的同情心,啊?”
“谁在乎啊!”
他神态癫狂,眼神里却是让人难以直视的专注,看得竹芸儿心神荡漾。
是啊,这么多年来的包袱,这么多年来的煎熬,归根结底不就是别人的眼光啊?
但是,别人的眼光,算什么啊!
算什么啊?!
她跳下去,用尽全力地往他脸上吻去。
他一把扯开她,大声骂道:“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她放声而哭,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溪水,:“是啊,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两个人复又抱成一道人影,在水中狂乱着舞动。
没有旖旎,没有意乱情迷,没有男女间应该有的所有一切。
只有哭喊,只有发泄。
就像两只戏水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