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大陆,幽州。
幽暗的月光总是能够勾起人们对家乡的思念,这个世界也是如此,或者这里没有疑是地上霜的皎洁月色,却依然拦不住屋内的少年无限发散的思想。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家乡。
这便是凌零心中对家乡的概念。或许在家破人亡之前,家还是美好的,然而当厄运来临时,在心中留下的就只有一些莫名的伤感,以及对社会黑暗的恨意,还有对自己不争气的恼怒。
“有些仇,大概是没法报了,但思念的权利我还是有的吧?”凌零孤独的身形在铺上蜷着,有些像是受伤后孤独舔着伤口的小狗。
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仔细听去,是凌零为前世的自己做的一首打油小词:
幽思愁愤广,一语天荒。心内弃恨却留伤。只待无情换有情,拔剑断凄凉。
剑倒是拔了,可惜断的是自己.....凌零微微自嘲。
当初的自己已经随着那时的死亡而离开熟悉的世界,但灵魂却没有因此而消散,倒也不能说上天待自己完全不公,若仅仅从重生后的角度来看,甚至还有点小眷顾。
“只是这样的眷顾啊。”凌零默默咬着嘴唇,隐约见到些血丝,“我宁可不要啊!”
......
丫鬟并没有在这漆黑孤单的夜晚给小少爷侍寝,看来宅男的某些寂寞生涯还是得到了延续。
徐延年在隔壁间打坐,空中一丝丝波动如波浪伴绕着他散发开来,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细小的红绿色相交的光点聚在其身周浮动,红色往外扩展,绿色向内游动,并且慢慢往他丹田处聚拢。
若是有道行高深之人见到这等修行异象,定要惊讶于徐延年修为之深厚。
万宝朱华生碧光!内外交汇分阴阳!这是虚丹大成接近圆满,成就真丹的征兆!
如今大陆上虽然仙道昌盛,更有三圣当世,但是真丹修士即便在一州之地也当得上是中坚力量了。
而看徐延年这修炼时引动天地元气变化的状态,甚至修行的地方还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只是区区一个小镇客栈尔,就有这样的成就,他成就真丹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只差那水磨工夫修心养性了。
这样的人物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少爷的保镖兼车夫,固然可能有着一些人情因素,比如说凌零那未曾谋面的娘亲,但也可以想象这凌家在幽州城也是一大豪门了。
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行三人再次启程。
“徐叔。远离人世繁华,追求清净的无上大道。这就是修行吗?可是若是要远离尘世,为何昨夜我们要住客栈呢?”凌零若有所思的发问,无视了一旁有些懊恼于少爷为什么不跟自己腻在一起的丫鬟翠儿。
“你过去一直疲懒度日,修道院安排的炼气入门课业都没完成,怎么如今却要来思考起大道修行的准则了?况且所谓的远离繁华又是哪里听来的说法?如今修行昌盛,基础功法推广在三圣运作下大行其道,沧海大陆上,更是人人都拥有了修行的机会。“
”只不过机会虽有,天赋与资源却在个人而已。至于那远离尘世一言,更是无稽之谈。如今但凡大国,皆将修行灵脉用灵道中枢阵引支流遍布天下,何来远离一说?”
都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要发笑,笑的是人类的无知。此刻徐延年虽然没有笑,但声音里怎么听都是满满两个字:嘲讽。
“那我们之前为何不付钱就走了?”
“我修行一夜,散出的灵气不就是回报吗。”
“边角料也能当仗义之资?”
“虚丹聚集的灵气何其精纯,这边陲小镇一年也没有多少虚丹修士经过。昨夜我们一去,他们不知道多惊喜,又怎么能算边角料?”
“那客栈前面的七彩光柱又是什么?霓虹灯?”
“霓虹灯又是什么?那是灵气中枢阵眼,同时也是一种标志,告知过往的人这是专门给修士享用的地方。顺便还能威慑宵小之辈。”
凌零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昨天入五马集前一番交流,凌零已和徐延年熟络不少,同时发现这个半老男人其实跟自己一样骨子里是个话唠,只不过自己是自来熟,而徐延年显得矜持地多,都是问一句答一句,没事儿不先开话题罢了。
而且凌零观察良久,并没有发现徐叔对自己有什么可能存在的怀疑,也就放心大胆的问起这个世界的常识起来。
其实凌零的忧虑虽不算多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以他现在的见识,自然会担心被看穿假冒的身份。
然而这世界确实存在大能夺舍的情况,徐延年一开始对凌零奇怪的表现也有些疑虑,不过依据常理一推断却也排除了夺舍的可能。因为夺舍起码是魂魄圆满的真人才能元神出窍,占据他人驱壳。哪怕是要夺舍,又有谁会夺自家少爷这连练气都刚刚入门的弱小的躯体?
元神入窍之后,若是肉身强度不足以支撑神魂,则必定会撑破躯壳。
再加上这小少爷打小养成的疲懒心性,让徐延年打消了疑虑,哪怕现在凌零变得积极起来,在老一辈眼中无非是“终于出息了“而已,却也不是太过在意。
你愿意修行就修行,指导几句不过举手之劳;不修行也罢,莫非还得我求着你去修行不成。反正只要是少爷,管他是勤奋向上还是懒惰无为,只要他还是少爷就行了,别的事徐延年懒得去理会。
一场无形的危机就消散于萌芽之中,这大概是凌零这具身体的前身为他做的最后一点贡献了吧。凌零若是知道其中缘故,恐怕得长叹一声,怂,真是最好的保护色啊!
说话间,马车从林中冲出,突然在坡前停了下来。远望前方,是一座石山。
一座指的是形状,实际上从大小来说,称为一整条山脉也不为过。这石山高耸入云,看不见顶。许是离得不够远,浩浩然不见边际,从凌零这边望去,地平线上除了石山难见他物,或者是真当把天地都给横绝开来了?
半山腰以下零零点点的绿色,除了石竹一种植物外,也不乏一些松柏和灌木,也不知在这石山中是怎么长出来的。
凌零唬了一跳,当了一辈子的宅男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前世最高的山不晓得是不是比眼前的石山高,但若论视觉震撼性,眼前的石山当属第一,因为......眼前这山所谓的看不到山顶,并不是有多少高的事,而是,根本没有顶。
凌零略作估算,大约在高千米处,此山拦腰而断,山腰以上被一座巨大无比的石碑所代替,看去就像是一座,放大了无数倍的墓碑。
“徐叔,这山上就是金源寺?这,咳咳,好大的手笔!”哪怕这山是不是那群和尚们整出来的,光是住在上面,就是天大的能耐!凌零一路与徐延年聊来,知道了一些基础知识,了解到真丹境确实是强者。但从没想过,这么强啊!
迎面而来两道讥讽的目光,这回连翠儿都是一副很鄙视他的样子。
“少爷,虽然您一直都是对不学无术这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但是这座山,我们沧海大陆的居民倒真是无人不知。这山啊,就叫...”翠儿还没说完,被徐延年一声咳嗽打断,引得小女生幽怨的神态直直望着他,露出几分深闺怨妇的样子来。
“你且看那通天石碑。能看出几个字来?”徐延年注视着凌零,眸子里的期待几乎要洋溢出来。这一路来的谈话让徐延年对凌零的认知大为改观,下意识的就觉得,作为那位奇女子、自己曾经侍奉的主人的儿子,他应该在天赋以外有些别的什么能力。
“字?”凌零有些茫然地又望了一遍那惊心动魄的伟绩,“从新开始”的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抱有好奇心,也就导致了——看起来就像个白痴。“额,看不见字啊,莫不是刻得太小了吗?徐叔你可别糊弄我。”
果然是我太贪心了吗?徐延年叹了口气。
“唉。走吧,看够了,继续上路吧。”耳边的叹息声让凌零脸上有些红。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丢脸的事?
凌零却没有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把徐延年对自己的评价看的很重要,大约是因为早上那句,你和你娘长得真像?更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在慢慢接受这个世界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人际关系。
正待上车,或许是为了在老一辈面前证明自己的不凡,或许是为了不让眼前的老男人感到失望,或许...仅仅是因为见不到的不甘心?于是凌零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石山,那石碑。
于是山不再是山。
于是石碑不再是石碑。
仿佛是一刹,又仿佛是永久。
那是光阴变换,那是星辰大海。
万物万象在凌零眼前显现,然后又消散于无形。
什么万有引力,什么唯物主义,什么世界观价值观生存观,什么薛定谔莫比乌斯量子力,前世的一切理论与记忆在此刻都与眼前的万象星辰融合成一片混沌,仿佛孕育着一个世界。
那宏大的场面和声音在脑海中交织成一片,最终凝成一个背影。
一个人,包罗万象。
万象天引!
徐延年似乎是才发现凌零停在原地的异常状态,一步踏出,直接出现在凌零身前,忽见凌零突地凝视过来,眸子深邃无比,目光交接。
不,不是交接,而是徐延年的目光被凌零的眼睛生生吸引住,再不能挪开,几乎要把灵魂陷进去。
那是何等波澜壮阔的广袤!那是何等唯美壮丽的星辰!
“你,看到了?!”徐延年失声喊了出来,没有谁能理解他此刻的激动,那是,何等样大道的,传承啊!
凌零嘴都没张,那声音却如黄钟大吕般传了出来,直欲穿透天际。
“东临碣石!”
“以观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