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勤政殿中灯火通明。
太监总管吴泰踱着碎步在殿中走来走去,急得抓耳挠腮。
掌灯姑姑秀儿掩口笑道:“大总管着急就去贵妃娘娘殿里请去呀,站在地心打旋儿也不怕磨坏了砖。”
吴泰狠狠瞪她一眼:“就你嘴多!请去,谁去请啊?你去请啊?”
秀儿抿嘴儿不吭声儿,吴泰恨铁不成钢的点她的额头:“我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啊,如今这宫里变了天儿啦,不是萧主子在那前儿啦,让乾禧宫那位知道,眨眼要了你的小命儿!”
秀儿俏脸一板:“公公莫说教我,眼下杨大人还在偏殿等着呢,陛下不来,误了事儿,不知道谁担待的起。”说罢又恨恨道:“我倒是一条贱命,这就上乾禧宫去,到底看看能不能囫囵着回来!”
说罢,从侍殿的宫女手里扯过一件大氅,冒着雨就跨出殿去。
吴泰急得在身后哎哎哎了几声,见人早就跑远了,只得愤愤一跺脚,转身唤自己的徒弟:“看着干什么,备撵啊!”
璀璨的灯光沿着廊柱蜿蜒而去,廊外大雨瓢泼,廊下的灯笼却纹丝不动。细细一瞧,灯笼壳子竟然都是明琉璃做的,风雨不透,里面的灯油添得满满的,添油的小宫女冻得鹌鹑一般缩在廊下发抖,远远地见一个女子冒着风雨跑来,绣鞋踩在青石板地上吧嗒吧嗒作响,便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定睛看竟然是勤政殿里的大宫女秀儿,连忙屈膝一礼:“姐姐来啦,我寻锦瑟姐姐说一声去?”
秀儿看也不看小宫女,径自往廊下走去,一边走一边甩油纸伞上的雨珠子,一面故意大声喊道:“锦瑟姐姐在不在?”
这般动静,伺候在屋里的锦瑟早就听见了。只不过主子娘娘没有发话,锦瑟也不敢贸然动弹。此刻,王贵妃已经解散了头发,一头墨云似的青丝垂泄到膝上,皇帝就侧身躺在她的膝盖上,闭着眼睛,看似睡着了。
王贵妃今年不过三十六岁,比起宫中新入的美人是长了点年纪。但也正是女子最为成熟妩媚的时候。宫中皇后早薨,贵妃位同副后,一向养尊处优,保养得甚是得宜。此刻她柔润的手指轻插在皇帝发间,力度适中的按摩着皇帝的头皮,听着屋外的动静眼底却纹丝不动。锦瑟看着,微微挪动了一下膝盖,静静低着头也不吭声。
秀儿毕竟是有品阶的御前宫女。小宫女哪里敢晾着她,眼看着屋子里没动静,急的脸色煞白,不管不顾的扑通一声跪在了雨地里,拉着秀儿的袖子低声哀求道:“姐姐可怜可怜我,这么大声儿的,扰了娘娘,可怎么得了啊。”
秀儿一撤袖子,故意继续大声道:“哎呦,这是干什么,我是来传话儿的,兵部杨承嗣大人请了九门令进宫来了,急着求见陛下呢。”
杨承嗣三个字一出口,屋里的锦绣就见王贵妃眼睫忽地一动,瞬间一道精光向自己射来。锦绣心领神会,急忙挪动脚步往外堂走去,王贵妃则轻缓的按揉着皇帝的额角,低声道:“陛下,陛下醒来。”
皇帝长出了口气,疲乏的睁开眼睛,双目略有些红肿,哑声问:“何事?”
“御前来人传话,杨承嗣大人进宫来了。”王贵妃轻声道。
“杨承嗣?”皇帝喃喃道,声音几不可闻。
“陛下宣来一见?”王贵妃半搂着皇帝的肩膀,将他扶坐起来。
“不必。”景帝黯然道:“备撵,朕回去。”
吴泰鹌鹑似的缩在宫门处,堂堂御前总管看起来还没有个添灯宫女来的结实。一乘便撵候在阶下,王贵妃搀扶着景帝登上御撵,又低声恭送皇帝。见御撵起了驾,便也直起身来,横扫了一眼阶下的女官秀儿,精致的双眉微微挑动了一下,未置一词。
“陛下!威虎将军秘史来报,上月中旬,奚狄就已连三犯境,杀我云州属官四人,景朝元年探花郎孟凡骑孟大人也被害,丝路均州段近一个月的时间只进不出,此次若不是威虎将军发觉孟大人久不来信,派探马查看,恐怕奚狄狼子攻下云州我们都未可知啊!”
杨承嗣急得满头大汗,一见皇帝进殿,就急匆匆奔来禀告,这个五十多岁的兵部尚书此刻衣袍凌乱,夜里九门下钥,无轿可乘,他一路跑进内廷,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早就急得心头冒火,此刻也顾不得御前仪容,一叠声得嚷嚷道。
景帝悚然一惊,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刚准备在御案后落座的身体咕咚一声栽进了座椅里,厉声道:“怎么回事?”
杨承嗣擦了擦汗,接着回道:“臣闻讯也大吃一惊,即刻已经派人秘密赶往云州查看详情,但依着臣看,威虎将军向来有智将之称,他报来的消息,定然是已经能确定了的,朝廷还要早作对策啊。”
景帝只觉得眼前金花闪烁,近日来他服食五金克化丸过多,身体浮肿沉重,面色发青,常常觉得眼前金花闪烁耳中轰鸣,但长青道人说这是结丹的前兆,修炼成必得脱去肉身凡胎,因此皮囊不适只是暂时,待得结丹后自然耳清目明身轻如燕。尽管宫内宫外均觉得这道人纯属胡扯,但碍于皇帝深信不疑,亦无人敢做声。
杨承嗣禀完急报,心终于定了一定。就听景帝哑声道:“朕没有记错的话,今天鸿鹄寺来报,奚狄使臣来朝,明日就到京了。”
杨承嗣没有吭声。心下却觉得这绝非巧合。云州之围已近一个月。据威虎将军曹科密信中说,奚狄此番骚扰边境,更像是示威。原本国书中说好的觐见上朝很可能只是个幌子。使臣来京目的不明,若只是跟景朝讨要些好处倒也罢了,万一趁着滞留京中时搞出点名堂来,怕就给了奚狄借口,彼时挥师南下,先取云州,再克大同,届时狼烟一起,又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
景帝虽迷信修仙之道,但究竟是当了十多年的皇帝,也并不糊涂。他稍加思虑,立刻就找到了问题。“云州被困,孟凡骑都死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个多月京里都不不知道?西北都司都干什么去了?”
杨承嗣暗暗咬了咬牙,低声道:“臣去查问过了,西北都司确实报了云州之乱,但却称是小股流匪扰民,孟大人剿匪殉国,抚恤旨意连同抚恤银两十日前就已经发出去了。”
景帝顿时大怒,一拍案几站起,大声道:“叫丞相来……”
话未说完,就觉得眼前一黑,人咕咚一声栽倒在案边。
吴泰尖叫一声扑了过来,勤政殿里一片大乱。杨承嗣呆立阶下,只见眼前人影恍恍,尖叫声呵斥声不绝于耳,忽觉得心中一片悲凉。
打更人的更声却在此刻清清楚楚的传进了他的耳膜:咚——咚咚!“海晏河清……天下太平!”